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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鹊窝》:一本“小”书如何“大”了起来
来源:文艺报 | 朱自强  2021年04月07日09:01

绘本是一种“小”书。无论什么样的绘本,它都是薄薄的一本“小”书,通常也就三十几页,又是给“小”孩子读的书。但就是这样一本“小”书,却赢得了孩子和大人的共同喜爱,其读者“发烧友”中甚至含有河合隼雄这样的大学者,以及柳田邦男这样的大作家。其缘由之一,恐怕是因为绘本中的很多优秀作品,追求着“最喜小中能见大,还求弦外有余音”(丰子恺)的艺术境界。

《喜鹊窝》插图 杨鹁 绘

绘本的形式多种多样。讲故事型的绘本,要想让“小”书大起来,就必须言简意赅,意味隽永。那些传达寡淡的思想、写着没有精气神的人物、叙述着流水账似的生活、缺乏具有凝聚力的结构的绘本,最终是一本名副其实的“小”书。

怀着故事型绘本要能小中见大这一艺术要求,当我读到海飞撰文、杨鹁绘画的《喜鹊窝》时,心里自然涌起一阵惊喜。在我眼里,近年来讲故事的原创绘本中,《喜鹊窝》是一部可圈可点的重要作品。虽然《喜鹊窝》既有前面说的绘本普遍都有的“小”,也有着自己的“小”——写的是一个“小”孩子和“小”喜鹊窝的故事,但它也是一本小中见大的绘本。

拿到《喜鹊窝》,一看到封面,我就被深深地吸引住了,直觉感受到它的不同寻常。封面设计了仰视这一视角,高大的白杨树耸入清澈的蓝天,一个男孩手扶树干,仰望着树端的喜鹊窝。仰视既是故事主人公沙娃的视角,也是我们读者的视角。这个共同的视角,有助于读者去感受沙娃的内心世界。“仰望”是一种不同寻常的行为。在仰望中的高远的蓝天上的喜鹊窝,从一开始就让人预感到,它可能是一个大大的东西。

故事的主人公沙娃是大漠的孩子。文字作家海飞不仅熟悉沙漠生活,而且深谙绘本故事叙述的简洁性,因此,在故事的开头,从沙娃一家住在海子边,到海子边的杨树林,再到杨树林枝头的喜鹊窝,以明快的节奏,迅速逼近故事的核心——“沙娃最喜欢的,是杨树林里飞来飞去喳喳叫的喜鹊”。接下来,是围绕白杨树林进行的十分恰切的景物描写。作家将冬天里挂着喜鹊窝的白杨树林比喻为“画在天上的一幅美丽的版画”,将春天枝头发芽的杨树林比喻为“一幅由浅变深的绿色水彩画”。夏天喜鹊“躲进”杨树叶中,“就像是在和沙娃躲猫猫”,秋天杨树林又变成了一个“金色世界”。画家杨鹁将这冬、春、夏、秋的景色,在一个单页上,上下分成四格来表现杨树林的同一个场景,既有节奏感,又有对比性,有强烈的视觉效果。值得关注的是,画家对四季变化中的杨树林,一律以天空的蓝色来衬托。从色彩心理学上来看,这暗示着白杨树林和喜鹊给人们的生活,特别是给沙娃的生活带来的快乐。

这些喜鹊“是沙娃最亲密、最要好的小伙伴”。喜鹊爱吃果肉和小虫子,沙娃就为它们采来沙棘果,捉来小沙虫。“沙娃和喜鹊,就像一家人”,他甚至给每一只喜鹊都取了名字。喜鹊什么时候筑窝,什么时候下蛋,什么时候学飞,这些沙娃都知道。但是关于喜鹊的生活,沙娃有一件事却不知道,那就是喜鹊窝里的样子。

儿童的成长常常离不开对“秘密”的探寻,不管是人类世界的秘密,还是大自然中的秘密。苏霍姆林斯基曾说,大自然是儿童思想的发源地。当沙娃总觉得“喜鹊窝里有秘密”时,他关心的是他“最亲密、最要好的小伙伴”喜鹊的生命的秘密。他架梯子,够不着,拿长杆子捅,够不着,用石子扔,还是够不着。沙娃的这些行为,表现出这个年龄段的儿童的认知局限。就在这时,作家智慧地写出了大人们对沙娃成长的引导:“妈妈拿走了杆子,爸爸搬走了梯子,爷爷捡走了石子,奶奶留下来,给沙娃唱了一支歌谣:‘天上喜鹊飞,地下骆驼跑,远处芨芨草,近处泉水冒。沙漠人家四大宝!’”虽然写的是大人们各做一件事,但是这些行为都是大人们共享的,也就是说,作家写的是一种普遍的大人应该引导儿童成长的样态。

4月里,喜鹊开始产蛋、抱窝,沙娃答应奶奶,绝对不去打扰喜鹊们。故事在这里出现了陡转。一场沙尘暴袭来,一连刮了7天。画家连续用了灰暗色调的4个跨页、两个单页来表现沙尘暴带来的灾难:黄沙漫过了沙娃家的房顶,海子成了新的沙漠,整个杨树林被破坏殆尽。当沙娃一家从躲风口里艰难地爬出来,喜鹊也飞了回来,它们悲鸣着,刨挖埋在沙土里的喜鹊窝内巢。爸爸把喜鹊窝内巢交给沙娃,对他说:“你不是总想看看喜鹊的家吗?好好看看吧。”喜鹊窝内巢里,七八个鹊蛋摔得稀烂。沙娃还“惊讶地发现窝里竟然还有一汪沙泉水!”沙娃震惊了,“细密的枝条,交错的结构,细软的茅草,密不透风的巢底。这就是喜鹊的家!” 在故事的结尾处,随着喜鹊窝的“秘密”被发现,喜鹊窝也成了一个隐喻、一个象征,它象征着生命的坚韧和智慧。“喜鹊窝”与沙娃一家向沙漠里搬家、重建家园要用的“网格固沙、造林绿化”是同质同构的。这种喜鹊和人类共同拥有的生命的坚韧和智慧,使故事里有了像宝石一样闪闪发光的东西。

给年幼儿童的绘本,也应该适度地进行挫折教育、苦难教育。令我钦佩的是,《喜鹊窝》所反映的严酷的沙漠生活里的艰辛、磨难,并不是被大呼小叫地喊出来的,而是不动声色地表现出来的。之所以能不动声色,是因为作品背后有强大的信念在支撑。沙娃一家的家园被毁后,文字故事以走向沙漠深处结束,但是,后环衬依然在叙述故事。在后环衬上,近处有繁茂的白杨树和“海子”,远处浮现出了绿洲。绿色,是希望的颜色。这显然昭示了灾难后的希望,表现了乐观主义的人生观。对于写给年幼儿童的绘本,表现虚无和悲观,是死亡的暗示,表现达观和乐观,则是对生命的鼓舞。

“沙娃抱着喜鹊窝,骑着他最喜欢的小骆驼,紧跟在头驼的后面。鹊群伴随着驼队,飞向大漠深处。”这是《喜鹊窝》的最后一句。“沙娃抱着喜鹊窝”含蓄地表现着沙娃对喜鹊窝的珍视之情。我感觉到,沙娃对喜鹊这小小的坚韧而智慧的生灵的感情,已经不仅仅是喜爱,还包含着深深的敬佩之情。在这样的结尾里,我切实感受到了沙娃的心灵成长。

《喜鹊窝》中文字与绘画紧密结合的叙述不仅十分流畅,而且有着叙述的层次感。在它简洁、利落的叙述里,隐含着起承转合的故事结构。在文字上,写大漠的孩子沙娃与吉祥鸟喜鹊是“最亲密、最要好的伙伴”,这是“起”;写沙娃一心要探究喜鹊窝的“秘密”,这是“承”;写肆虐的沙尘暴对喜鹊窝的破坏,这是“转”;写沙娃了解了喜鹊窝内巢的“秘密”,和喜鹊们一起去开创新的生活,这是“合”。在绘画上,我们也能在蓝色、绿色与暗灰色、暗黑色的转换中,感受到起承转合的结构。作为故事型的绘本,没有这样一个有序而结实的叙述结构,作品是挺立不起来的。

不得不说,在我们的故事型原创绘本中,存在着不少不会讲有结构的故事的作品。故事讲不好,“小”绘本立不起来,更无法“大”起来。在这个重要方面,《喜鹊窝》给我们提供了一个难能可贵的经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