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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角牛》:牛与人的共同命运
来源:《收获》 | 王子瓜  2021年03月17日23:39

《独角牛》的故事大致发生在七十年代一个南方乡村,围绕几个人和一头牛展开。小说中,牛意味深长地成为了“政治的动物”。它似乎是这一家人悲剧的源头,“我”的“小老”(叔叔)因为它而被划为富农,家庭因此分崩离析。它也是人与人之间关系的施力点,母队长在它身上倾泻政治与生活的失意,对她而言它是先进道路上的绊脚石,虐待它成为一种向小老施压和泄愤的方式。小老怜爱它,这其中当然免不了功利的部分,它意味着“不少工分”,一家人重要的生活来源,此外更因为它涵有小老一生的“高光时刻”,那时他年轻,亲手开垦了八九亩良田,成家立业,这头牛就像是生活嘉奖他前半生的奖杯。于“我”而言,它在洪水中救过“我”的命,也是“我”与笑笑之间情谊最后的见证,故人早逝,它因此成为不可替代的替代品,少年时代孤独心灵的唯一慰藉,更重要的是,正是通过它,“我”一次次地得以认识和理解这个荒诞、错综的外部世界——充满了政治的世界,人的世界。

小说的深处或许就是结尾“牛命”的说法,这也暗合了小说以独角牛的悲剧整合几个人乃至时代、民族之悲剧的整体结构。

牛以其同乡土中国根深蒂固的联系,的确可以被视为文明的象征,正如小说里说开去的,“我国公元前三千年开始养牛……南方水牛无论外形还是秉性以及它们屁股后面的犁耙等工具,至少与四千年前没有什么不同,其间中国社会却经历了大小上百个王朝的更迭。”

独角牛与小老的形象在很多时候是重叠的。“我”第一次看到的独角牛是“干牛粪和枯黄的皮毛结成团块纠缠不清,背上四处突起的骨峰好像要把它的皮囊刺破。尤其让人不顺眼的是它只有一只左角,右角连根失去了,剩下一个空洞,洞眼里不断有什么东西掉下来,走近看,里面成团成团地翻涌着蛆。”而小老“那条可怕的腿”“在深泥里捅进拔出,不仅磨光了汗毛,而且常常肿胀通红,那只冬瓜脚更是腐烂出水,穿草鞋也疼痛难忍”“经常看见他坐在黄昏的灶屋门口,用扫帚苗把卡在里面的谷粒或石子拨出来。”

他们的命运也有着明显的同调,简而言之就是“驯服”,一种被驱使和主宰的命运,这就是“牛命”的含义。小说中的人几乎无一不是如同牛一般的人,他们在历史与系统的驱使之下毫无自主的可能,这就是所谓的时代洪流,那场带走了村子一半人生命的洪水相比之下微不足道。即便是小说中表面上扮演了驱使者角色的人也不过只是一些傀儡,母队长如此,张组长也是如此,他所言的“高级五保户”云云,其实并非全然是托词。

小说对独角牛所代表的“牛命”的理解是复杂的,一方面“我”觉得它超凡入圣,坦然承担生活的苦难,一方面又觉得“它的驯服只不过是一种懦怯”,尤其是独角牛临终时向象征着恶与权力的张组长下跪,这更让“我”痛苦。带着这种复杂的情感,“我”从拒绝承认自己的“牛命”到坦然接受它,这里所肯定的绝不只是某种自我认同,还是小老、笑笑、独角牛——他们的生命,苦难的灰烬也不能完全掩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