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豆》2021年第1期｜彭学明：彭学明诗选
在父亲墓前
50年才给您点燃这支香
父亲
您说这香有多长
为点这支香
我走了50年
父亲
您说这路有多长
50年我都硬熬着没来见您
父亲
您说这日子有多长
50年的恨最终变成对您的爱
父亲
您说这血脉有多长
我还没出生
您就抛弃了我跟母亲
我就发誓不给您磕一个响头
可我最终还是磕了
父亲
您说这膝盖有多长
到现在为止
我都不知道您是什么模样
可我觉得您是那么熟悉
您就是土
我就是泥
父亲
您说这骨肉有多长
您留给我的
除了您赐予我的生命
就是一张白纸上的三个字
彭文科
可我得写上一辈子
父亲
您说这亲情有多长
走了20年的母亲
2000年的1月3日
母亲到另外一个星球上去了
我一夜间成了穷人
一个没有了父母双亲的人
余生再富，都是穷人
走了20年的母亲
什么也没有带走
留下爱
让我们继续去爱
留下命
让我们继续去活
母亲的这20年
不知道是不是过得很好
是不是还像前世一样
吃尽苦难
受尽风寒
是不是还依然站在阳台
形单影只
望眼欲穿
这天下最好的母亲
会不会好人好报
福神相伴
母亲走的这20年
是我最难过的20年
今生亏欠母亲太多
来生无法偿还
什么都可以重新开始
弄丢父母
回头无岸
什么罪孽都可救赎
伤害父母
无法清算
母亲走丢的这20年
也是母亲最放心不下的20年
母亲总是梦里赶来看我
然后又把我匆匆丢下
从这山到那山
从这水到那水
从这世到那世
怕我黑
送来亮
怕我冷
送来光
怕我伤
送来《娘》
母亲
永远是孩子的一轮日月
亲吻孩子的前路
成就孩子的荣光
母亲
是在以母亲的方式告诉我
母亲
一刻也没有离开过我们
母亲
一直在保佑着她的子孙
母亲
活成了观音菩萨
莲花一样的大姐
娘给你取的名字真好
大姐
——玉莲
玉一样的雪莲
多么美丽
多么诗意
多么圣洁
莲花一样的大姐
是莲花一样的诗
前半阕是山
后半阕是水
山的那一阕
是笔墨枯瘦的一阕
山有多大
你有多沉
生活的标题都是苦的
日子的韵脚自然是乱的
那雪一样寒冷的童年少年
一次又一次地
冻伤了你含苞待放的花瓣
你要卧冰饮雪
帮娘守住一个风口
风口里
住着四朵
跟你并蒂的莲花
你要迎着风
挡住雨
留下虹
山给了你沉重
山也给了你骨头
铁
就像你另一个姓名
水的这一阕
是笔墨饱满的一阕
水有多平
你有多顺
生活的色彩是暖的
日子的画卷自然是美的
你嫁给了呵护你的爱情
也拥有了子孙满堂的天伦
可你还是
一个家族的护工
一个花园的园丁
给一棵棵苗培土
给一朵朵花修枝
给一丛丛树防虫
每一棵树都硕果累累
直到每一朵花都繁花似锦
每一个家都温暖如春
莲花一样的大姐
永远有水一样的情怀
上善若水
水，是大姐柔软的心
莲花一样的大姐
只是乡间的一朵野花
可这朵野花
居然开成了江湖上的传说
传说中的传奇
18岁就成了县里
最年轻的村支部书记
20岁就成了县里
最年轻的县委委员
24岁就成了县里
最年轻的乡党委书记
一朵德才兼备的莲花，从乡野
的田坎落进了城市的繁华
世人都以为大姐会一路惊艳
到达峰顶
大姐却毅然转身
走向山谷
回到泥土
相夫教子
和光同尘
一首诗
就此改变了文风
从豪放走向婉约
从现代回归古典
带露的莲花
玉一样温润
其实，我自小
就敬佩我莲花一样的大姐
就像小溪敬佩江河
江河敬佩大海
大海敬佩星辰
我敬佩大姐既有
大江大河的开阔，又有
涓涓细流的平静
既有阳光一样的炽烈
又有春风一样的宜人
苦能吞得下铁
甜能舍得了蜜
低能挺直了胸
高能俯得下身
莲花一样的大姐
是莲花一样的歌
有民谣的烟火
有美声的吟叹
有通俗的五音
大姐的一生
都没与娘和解
一对母女
就像一双碗筷
碗筷从来没有合为一体
碗筷却从来无法分离
娘是大姐命里的那个碗
大姐是娘命里的那双筷
娘和大姐
相互疼着又躲着
相互爱着又怨着
不知道隔着一碗饭的秘密
还是一双筷的距离
如今
这个秘密还是秘密
这个距离却不是距离
娘走后的7年
大姐也追随娘而去了
不知道大姐找到了娘没有
不知道大姐和娘
在天的那头是否已经和解
我想
天的那头
她们一定还是母女
娘一定在给大姐梳头、做鞋
大姐一定在给娘洗脚、添衣
可是大姐
你是在埋怨你这个弟弟吗
这么多年
娘年年都来梦中看我
作为大姐
你却一次也没从梦中来过
而我常常有意无意地想起你
想起你生病时全身插满管子
抢救的模样
想起你开心时把谁都
当成好人亲人的模样
想起你生气时
变脸批评我的模样
想起你把我拉到一边
硬要偷偷塞钱给我的模样
当然，也想起你把大包小包
的补品都带给娘的模样
我知道我错了，大姐
好多年了
我不但欠你一声感谢
还欠你一支烛香
一朵玉样莲花
开在弟弟心上
我的爱
我的爱不大
只有心眼那么大
住下了你
别的
就再也容不下
我的爱不长
只有今生这么长
前世不曾遇见
来世未必相逢
长度刚好
做你今生的拐杖
我的爱不多
只有酒窝那么多
倒一杯就满
抿一口就醉
却不愿与别人分享
我的爱不深
只有眼神那么深
望断天涯
只有你是
那个断肠人
喊武汉
春节还来不及去敲你的门
武汉
你就猝不及防
被隔离了
春联正打算去你家走亲
武汉
你探亲的路途
就被封了
正在踏过严冬的春风
还没有温存地亲吻一下
你的额头，武汉
你就不幸染病
浑身喊疼了
你是南中国那么一叶强劲的肺啊
怎么忽然间
供血不足
呼吸不顺了
谁能把你强壮的身躯
不动声色
撞成内伤
谁能把你鲜活的生命
肆无忌惮
折磨枯黄
那投错胎的病毒
那下错药的恶魔
怎能背后突然一枪
那么多的人感染了
那么多的人倒下了
就连那么多救死扶伤的医生
也
踉踉跄跄
靠近死神
一个人没了
又一个人没了
一个人牺牲了
又一个人牺牲了
每天传来的悲伤
都是雪上加霜的揪心
别无选择的武汉
义无反顾
关门
封城
壮士断腕
切病毒之源
飞蛾扑火
救同胞亲人
以一城之肩
扛天下之难
用一己之力
担天下责任
一滴血的伤
是一条江的痛
一方水的苦
是整个海的咸
中华56个兄弟
怎能让你
孤立无援
我们的母亲
挺立在前
一个武汉受伤了
千万个武汉赶去疗伤
一个武汉的肺活量不够了
千万个武汉的肺活量赶去输氧
那成千上万的白衣天使
一夜间就变成了
不拿枪的白衣战士
从四面八方
冲向武汉
冲向峰顶
堵枪眼的黄继光
炸碉堡的董存瑞
呼叫向我开炮的王成
都在现实中
一个个再现
一场场上映
那浩浩荡荡的救援物资啊
更是战地后勤保障队
载着爱
带着暖
揣着心
悲情武汉
烈火重生
喊一声武汉
每一扇窗口
都是亲人的脸
望一眼汉水
每一滴水珠
都是我的河山
再摸一摸楚辞写就的荆楚
谁能不爱
《诗经》里的国度
《离骚》里的祖先
再听一听编钟击响的黄钟大吕
谁能不捧起长江
泪流满面
武汉
武汉
武汉
国殇
把国旗降下来
降下一半
让山停在那儿
托起那些远去的身影
让河停在那儿
洗去逝者疲惫的风尘
让天停在那儿
拥抱他们漂泊的灵魂
让地停在那儿
安放他们受伤的心灵
一面国家的旗帜
停在半空招魂
以国家的名义
把匆匆的脚步停在半空
以国家的名义
把飞转的机器停在半空
以国家的名义
把奔驶的车船停在半空
各种各样的杂活
各种各样的心思
都以国家的名义
停在半空
停在半空
与汽笛鸣响的哭声
一起喊魂
停在半空
与默默肃立的春风
一起送行
这面世上最鲜艳的旗帜
是祖国最完整的一册江山
一册江山的哀思
是一个国家的情感
一册江山的祈祷
是一个国家的体温
愿天堂保佑逝者
愿人间保佑万民
愿灾难立地成佛
愿社稷永远安宁
一册江山的国旗
请用一生亲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