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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海金钢》:洒满阳光的下午
来源:生活周刊 | 丁临一  2021年03月01日08:54

一月的北京,寒风凛冽。我打开海军作家陆颖墨的新作《蓝海金钢》,南海的强劲波涛迎面而来。一幅关乎西沙、南沙的长卷徐徐展开,给予我极大的阅读期待。记得上世纪80年代我在《解放军文艺》任职时,责编过陆颖墨的作品,我一直关注着他的创作。数十年来,陆颖墨深情凝望着祖国广袤的海洋国土,关注着守卫在祖国海疆一线海军战友的战斗训练生活,创作出了众多的海军题材小说。他的短篇系列小说《海军往事》荣获第五届鲁迅文学奖,王蒙先生称赞:“《海军往事》亲和自然,娓娓道来,把海军战士的生活写得那样平实清纯,内敛着激情,蕴藏着感动,焕发出阳光。”得天独厚的题材选择,奠定了他在当代军事题材创作、当代小说创作领域的独有位置。

2019年,统编义务教育教科书《语文》五年级上册,收录了陆颖墨描写守岛海军精神风貌的小说《小岛》。作为课文作家,陆颖墨多次应邀走进校园。在和老师、学生的交流中,他感受到了学生对于南海、海军的兴趣和热情,敏锐地捕捉到学生的阅读需求。在人民教育出版社编辑的鼓励下,陆颖墨调动了海军生涯四十年的体验,专为孩子们写成了这部《蓝海金钢》。这是他的第一部长篇儿童小说,也是我国第一部反映西沙、南沙海军生活和海防的长篇小说。陌生的环境,新鲜的体验,传奇的故事,不能不引发我们极大的阅读兴趣。

《蓝海金钢》由军犬金钢被海军战士钟金泽在北京基地挑中而展开情节,沿海南下的过程堪称精彩纷呈:一方面,是祖国海洋的壮美风光,渤海、黄海、东海、南海,万船千帆,广阔富饶;另一方面,却是大海对于守卫者的严苛考验,即使没有大风大浪,颠簸起伏中前行的舰艇也使得所有的军犬呕吐不止,金钢也连续几天不能进食。这时候,金钢的性格显示出来了:当所有的军犬第一次停靠基地后犹犹豫豫不肯再次登舰时,是金钢随着指挥员的口令,第一个摇摇晃晃地登舰,从而带动了其他军犬顺利登舰;当金钢意识到钟金泽再次留在舰上而让它留在陆地时,它的叫声流露出不满与委屈,它坚持回到了钟金泽身边。真实生动的细节,活灵活现地刻画出金钢坚韧不拔的鲜明性格。

细节的真实性,是整部作品真实性的基础;我们看到,对于真实性的严肃追求,贯穿于《蓝海金钢》的始终。来到西沙的六号岛,礁盘巡逻属于基础科目。即将退役的军犬海虎,可以在礁盘上跳跃式前行,带领巡逻兵避开四处密布、深不可测的海沟;金钢却是每见到海沟就会迟疑、观察,小心翼翼,使得钟金泽怀疑它胆怯了。突发的台风卷走了岛上的值班日志,也是海虎扑入海中叼了回来,一旁的金钢未有建树。倒是带海虎的老班长王海生发现了金钢的不同之处,在训练中让金钢发挥主观能动性,走出了一条同样可以避开海沟,却无须跳跃式前行的新路。原来,海虎外向活泼,金钢则内向沉稳,军犬的不同个性是需要驯犬员发现并且保护的。而随着海虎的意外牺牲,金钢也逐渐地成长成熟,成为守岛官兵的得力战友:发现避风船只上的危险物品,制止祭海渔民违规燃放焰火,大风浪中协助钟金泽对外国渔民进行人道救援,凭借“第六感”在训练中屡屡准确堵截潜水进岛的外来者……每一个故事都有清晰形象的画面展现与真切可信的细节支撑。陆颖墨是一个“以与生俱来的诚意来写作的作家”(《小说选刊》语)。在《蓝海金钢》里,我们依然可以感受到作家对于儿童小说创作的一种敬畏之心,一种高度自觉的创作追求:杜绝虚妄,以真取胜。

追求真实,就不能回避生活中的沉重与磨难,也许这正是作家想要传递给孩子们的精神信念。《蓝海金钢》为我们展现了海洋的变幻莫测:一方面,是南海的神奇瑰丽,星罗棋布的岛礁,珊瑚丛林中的“金色大厅”,各色各样的海洋生物,令人心旷神怡;另一方面,是大洋的喜怒无常,土台风毫不留情的偷袭,恶浪排空将人埋没的恐怖,在我们看来是不可思议的惊险,对守岛海军来说却是家常便饭。祖国海洋国土的守卫者,除了面对自然环境的严峻考验之外,还要随时处置可能发生的外来经济侵权乃至军事侵犯。即将退役的军犬海虎为什么宁可受伤也要抢回落海的值班日志?因为他们地处边境,守卫的是国家主权,容不得一丝疏忽。为了祖国的领土主权和海洋权益,一代又一代的中华儿女,在这里守望、奉献乃至牺牲,这就是《蓝海金钢》立意的核心所在,作品的史诗性也由此凸显。

儿童小说的创作,难道不是需要轻松一点、快乐一点吗?给孩子们讲奉献牺牲,讲责任担当,是不是过于沉重了呢?初入儿童小说创作领域的陆颖墨,毫无疑问地在作品思想主题的选择上有自己的思考和坚持。《触龙说赵太后》中有句流传千古的名言:“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仅仅给孩子以轻松、快乐,并不是真正爱孩子,也不应该是中国儿童小说的主流。我们看《蓝海金钢》中的主人公们,十八九岁的青年士兵,放在一般的家庭里,谁还不是个宝贝?即使是身怀绝技的军犬金钢,智商能超过十岁儿童,训练执勤中一往无前,轻伤不下火线,但是在跨越海沟扯到伤口时,也会发出如同婴儿哭泣般的痛苦呻吟,令人心疼不已。但是,一旦穿上军装,守卫在一线,忠诚与责任就会化为钢铁般的精神意志。就这样,作家毅然决然地揭开了作品中海虎、王海生先后牺牲,金钢也被极其恶劣的自然环境逼上绝境的沉重一页。

在极其罕见的十六级台风袭来之际,王海生为了守备队战友们的安全转移,献出了年轻的生命。他留下的给妻子的未完家信,朴实无华又催人泪下,深刻地诠释了“战士责任重”的精神内涵。他留下的军犬训练笔记,则心有未甘地将期望移交给了年轻的钟金泽,使得钟金泽顺理成章地放弃了回大陆、上军校的机会,担起了留岛守卫的责任。海虎的牺牲则是震撼人心的一幕:在误伤战友之后,它选择了绝食而死,以生命完成了自我救赎。军人忠诚于祖国,军犬忠诚于队伍、战友,对于中国海军军人、军犬,本是题中应有之义,无可回避也无需选择;陆颖墨以诚恳的笔触写下这样的故事,传递给读者,尤其是小读者们深厚的情感分量与丰沛的精神滋养。

接下来,情节奇峰突起,高潮频生,从守卫西沙岛礁,到守卫南沙礁盘,意味着新使命新任务,意味着国家维护海洋权益面临着的复杂形势与新的挑战。而科学研究表明,在活动场地极其狭小的高温、高湿、高盐分环境下,普通战士守卫南沙礁盘的时间极限是三个月,军犬的时间极限是不超过两个月。当钟金泽勇敢挑战并且突破了自己守卫岛礁的时间极限时,他也希望战友金钢能够创造新的极限纪录。然而,功败垂成。新的台风即将来临,派船接走金钢已经不可行,舰队不得已下达了必要时“处理”金钢的指令。这是一个绝难执行的指令,战士们集思广益,支委会开了又开,最终作出了送金钢独自漂流去西沙岛礁的决定。于是,我们的金钢开始了向死而生的悲壮航程。

金钢独自漂流的故事,在叙事上展开了现实性与传奇性完美结合的神来之笔。作者为了这传奇性的实现,做了大量匠心独具的铺垫和准备。我仔细阅读整部作品,看到了作家以推进“科研项目”的决心认真计算气候、海流,设置救生筏与食品包,推算各种近乎极端的可能性;也看到了作品的第十五章海上漂流训练、第十六章探寻水下珊瑚礁的艰难过程,多次为金钢的传奇漂流做了充分的准备。大海在小说中已从单纯的环境变成了一个重要的角色,用它的喜怒哀乐影响着海疆卫士们的勇气和意志、光荣和梦想。小说开篇,金钢从北海、东海走到南海,再走向西沙、走向南沙,就演绎了人民海军走向深蓝的航程轨迹。在金钢漂流过程中,大海更是彻底揭开了神秘的面纱,展现了独特的风采与魅力,也呈现出汹涌狰狞的一面。金钢的突出重围是一个缩影,其背后是海军官兵和军犬这些守卫海疆的生命体,用他们的意志和智慧,一次次把不可能变成了可能。他们的坚强意志和英雄作为,在碧海深处闪耀出璀璨的光辉。可以说,从作品的第一章,受伤后毅然选择了西沙六号岛的钟金泽,在挑选军犬时,一眼看中了坚决跳入巨浪翻滚的海中的金钢;到作品的最后一章,金钢向死而生、创造了独自漂流回西沙的奇迹,全书堪称凤头豹尾,精彩至极。

作为一部儿童小说,该书题材独特,风光奇异,关于我们的海洋国土,关于我们的海军官兵,关于我们的战友军犬,不仅故事精彩,而且知识丰富,使人感到兴趣盎然。特别要强调的是,该小说的文字朴实而又灵动,具有强烈的画面感,会给孩子们带来更丰富的阅读享受。这得益于作者自幼学画、具有较好的美术素养。孩子们从中读到的,除了海军军人及军犬的挺拔身影与钢铁意志,还有野牛在海岛生存的趣闻,热带鱼类的绚丽多彩,抗风桐、珊瑚礁的动人美景,以及海军多样的训练与神奇的装备。都说21世纪是海洋的世纪,孩子们要面向未来,就应该了解海洋、热爱海洋。我相信,《蓝海金钢》一定能够在孩子们的心中播下爱国卫国、守护海洋的种子。

合上书页,窗外的寒风已由疾转徐,冬日暖阳的金光映入书房,恰如《蓝海金钢》结尾那航线上洒满的阳光,充满了在严酷环境中仍然蓬勃的生命力。这部小说伴我度过了一个美好的下午,希望每一个阅读它的小读者,也获得同样美妙的感受。

 

本文作者:

丁临一,著名文艺评论家,武警总部电视艺术中心主任,多次担任中国作协茅盾文学奖、鲁迅文学奖及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评委会委员,著有文艺评论集《踏波推澜》、长篇报告文学《长风破浪会有时》《走向未来》等,多次获军内外各种文学评论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