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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起来的男孩》:儿童也需拥有洞察现实的能力
来源:文艺报 | 李红叶  2021年02月08日09:00
关键词:人文关怀 乡村

《藏起来的男孩》是一部具有深刻的人文关怀和现实意义的儿童小说。小说从现实生活中取材,描写乡村男孩土生因长相酷似著名企业家高天而被过度关注,精神上受到极大的困扰,继而患了隐身病症,最后,土生在高祖母的治疗下终于恢复可感可触的肉身。在经历“隐形”和“现形”的过程中,土生对生命有了新的认知和理解,内心亦重获平和与宁静。故事极大地深化并拓展了真实事件,使之成为一个具有深广的人文关怀和思想内涵的小说,反映了作家对现代生活的深度观察,触及在功利主义、消费主义甚嚣尘上的时代,“人应当怎样生活”这样一个基本的哲学命题。小说充满想象力、象征意味和哲理色彩,以一种罕见的思想力度和艺术感染力引领孩子洞悉时代特征、探寻自我,继而思考生命的要义和生活的真谛。

小说没有停留在事件表面,而是将之发展成为一个反映时代病症、关注人类普遍的精神状态尤其是儿童生存状态的作品。小说的主人公土生的被关注是以失去“自我”为前提和代价的。小说的深刻之处则在于,作家将土生失去自我、寻找自我的过程放置在远离尘嚣、远离现代文明的格桑村,随着土生成为“网红”而进入现代化进程的前后变化中,土生及格桑村的命运因而极具象征意味。在“小高天”事件中,作家完全抛开了物质贫困问题,而深入到现代人的精神“贫困”症候,并直指现代社会弊病对儿童成长的危害。

小说的社会批判倾向和哲理启示深刻而巧妙,完全以儿童能够理解的方式展开,并深入儿童内心,这是《藏起来的男孩》作为儿童文学作品的突出艺术成就。作家虚构了一个远离现代科技文明的原生态村落——格桑村,这个村落风景优美,村民生活简单、朴素,内心智慧而灵性。土生就出生在这里。格桑村终因一位逃离都市生活而选择在偏远地带支教的杜老师的到来,而打破了生活常态。杜老师无意中在朋友圈晒出酷似高天的土生照片,土生与格桑村一夜之间成名。从此,土生家不再安宁,整个格桑村也失去了往昔的自足与宁静,格桑村成为了旅游村。小说正是经由土生的戏剧性经历以及土生与高祖母的亲密联系而凸显出格桑村的独立价值与意义。

格桑村是作家虚构的一个现代“桃花源”,一个与全球化语境下的现代社会有着截然不同的生活方式和价值观念的“乌托邦”。土生被网络“发现”后,这两个平行存在的世界开始了戏剧性的交集与冲突,格桑村被外界粗暴介入,格桑村封闭自足的氛围骤然间被破坏,通电、修路、联网,让格桑村汇入现代化进程。土生家成为景点,土生则成为景点中的焦点,土生的高祖母——这位120岁的长寿老人也成为被看、被围观、被消费的对象。格桑村的现代化入侵充满无奈和戏剧性,尽显现代生活的某些荒诞本质。作品的批判力量和哲理启示恰恰是在格桑村的前后对照及土生的命运转折和成长变化中呈现出来的。

格桑村是作家构想的理想社会。土生的祖太爷爷家境殷实,是祖传中医大夫,他向往避世生活,抛下房屋和财产,只带着必要的生活用品以及几箱子书籍举家出游,期待寻找到理想的地方生活。途径格桑村时祖太爷爷被漫山遍野的格桑花深深吸引,便带着全家留在这里,从此一家人与大山为伴,像植物那样生活着,自得其乐。格桑村在外界来看,或许是赤贫的,然而,他们的内心极其富有,他们顺应自然之道,不焦虑,不赶急,不贪求,更不觉缺失。格桑村既是基于现实的,又是虚幻的,是作家用心打造的理想社会,具有迷人的艺术魅力,并集中反映了作家对现代生活的反思及对理想生活的追求。

对现代化进程的反思是一个烂熟的主题,却绝对不是一个已经过时的主题,因为我们正身处现代化进程之中,并深感困惑。小说的艺术感染力在于,小说从儿童视角出发,以一个孩子的切身体验为主要内容,采用卡夫卡式的“变形”手法,极大地加强了对异化生存状态的描述。同时,小说通过虚构中的格桑村以及高祖母这一形象构想了一种可能的理想生活形态,理想与现实两相对照,极大地强化了“乌托邦”的批判功能和对理想生活的追求。高祖母是作家笔下的理想人格,格桑村是作家笔下的理想村落。这里没有现代科技的干扰,没有电灯、电视、手机,没有马路、医院、学校。孩子们像黑色的小马驹,放养在山坡间,他们在烈日下狂奔,在泥巴里打滚,释放着生命的活力。他们在大自然中成长,翻看着大自然这本书。

土生被人群簇拥,被噪音淹没,他感到疲惫,感到厌倦,他一心只想“藏”起来,于是,他患上了隐身症,变成了透明人。他可以看见别人,却没有人能看见他。“隐身”在小说中具有象征意义,既象征逃离,也象征脱节。土生想逃离喧哗与骚动,乍看之下,他似乎成功了,他变成了隐身人,作为一个孩子,他甚至尽情地享受着隐身的乐趣,然而,他很快就产生了另一种体验——孤独,隐身使得他与人群、与社会脱节。隐身是一种假象的自由。周围的人或将他视之为异类,或视之为无物,人们逐渐遗忘了他。无论是土生的逃离,还是他与社会的脱节,皆具有深刻的现实背景。作家借高祖母之口突显了小说主题的普遍意义:“土生,这个世界上不止你一个透明人,依我看,有成千上万。有多少人想把自己隐藏起来,又有多少人被视而不见,还有多少人用一辈子的时间证明自己的存在。在你寻找自己的同时,每个人都在寻找自己,相当一部分人终其一生都找不到自己。”更可怕的是,土生没有了实体肉身,他也就无法再用肉身去感知这个世界,包括感知亲人间拥抱的温暖,他也无法通过镜子看到自己,他产生了极度的恐惧。小说中,高祖母象征一种简朴、自然、灵性而智慧的生活方式和生命形态,她保持了与大自然沟通的能力,她与异香草交流,给土生熬药,使得土生终于开始显示出双脚来,继而腿部、身体、半边脸,最后全部的肉身得以显现出来。作家将土生的肉身重现写得感人至深。当土生无法在照片合影及镜中找到自己的影子时,他是多么羡慕世间一切有形之物!当土生重新用双脚踩在大地之上,用双手触摸一切,他对自己的肉身和世界有了全新的认识。土生的经历告诉我们,对抗异化的方式依然是爱,而不是逃避。对儿童读者而言,土生的故事毫无疑问是感人至深的生命教育和生活教育。而高祖母正是那个最富启发性的人物,她用有声与无声的语言,一直在启发、引领、关爱着土生。高祖母启发土生,与大自然沟通的能力正是对抗现代生活病症的重要药方。高祖母讲述的飞棉花的故事更启发土生,飞棉花是对梦想的信仰,是对灵性生命的寻求。高祖母是作家的代言人,集中反映了作家对于生命本质和生活要义的理解。

小说对理想生活的描绘,尤其是土生与高祖母的对话充满诗意,并深富感染力和启示意义。小说通过土生与高祖母的故事告诉我们,如果我们能够对物化生活保持足够的警惕,如果我们不那么物欲和功利,并且能够亲近大自然,师法大自然,尊重生活的自然规律,保持真纯的天性和灵性,或许我们就能够获得更多的内心安宁与富足。

儿童需要的不仅仅是游戏和娱乐,也需拥有洞察现实的能力和主动探寻人与自我、人与社会、人与自然的关系的自觉。《藏起来的男孩》以其独特的题材内容和艺术表现手法充实并提升了中国儿童文学的美学格局,是中国儿童文学的重要收获,也是“大白鲸”原创幻想儿童文学的重要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