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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伦理学批评研究”管窥
来源:文艺报 | 栾栋  2021年02月05日09:19

文学伦理学批评学派给学界建构了一个旨深意远的文学理论体系。聂珍钊与苏晖为总主编的《文学伦理学批评研究》五卷本著作,近期由北京大学出版社推出。该学派的这个重大成果抓住了文学研究的一个最吃紧的核心点,即文学与伦理关系中本真的规律,值得称道。

深谙规律大于思潮

聂珍钊认为:“文学在本质上是伦理的艺术。”这套《文学伦理学批评研究》,以令人信服的文献资料阐发和证实了这个观点。该定义不仅抓住了文学的本质,即抓住了文学内在诸要素之间的必然联系,而且揭示了文学与伦理道德之间本真的规律。文学伦理学批评所揭示的规律有三个原理:一是自然选择,“自然选择解决人的形式问题”;二是伦理选择,“伦理选择解决人的本质问题”;三是科学选择,“科学选择解决人的科学化问题”。三种选择在每个人身上都有体现,但是从全人类发展的方面讲,各有其对应的时间段。自然选择与类人猿到智能人进化的阶段相对应,伦理选择是人猿揖别后原始文化向文明文化以至今天的发展阶段,科学选择是人类的未来发展阶段。这套书以深切的笔触,刻画出了文学伦理学批评的基础理论。凭借宏大的视野和富若府库的文本细读,展开了对文学的深度解析。聂珍钊与王松林主编的《文学伦理学批评理论研究》是对上述三大规律剀切的学理阐释。苏晖主编的《美国文学的伦理学批评》、李俄宪主编的《日本文学的伦理学批评》和黄晖主编的《中国文学的伦理学批评》,各从相关国别文学的深度解读方面,把文学伦理艺术的规律揭示得相当清晰。

在《文学伦理学批评研究》的整个文本当中,有一个非常突出的看点,那就是对古今中外文学及其伦理意蕴的圆观宏照。几位杰出学者对各国文学思潮的扫描,真正做到了摘其大要、萃其精华,扬清去浊的功力见诸字里行间,令人感受深刻的是这样一个学术道理——规律大于思潮。近100多年来的西方思想文化包括文学艺术均以思潮见长。即便是哲学,要么束缚于主客认知藩篱中的自我主义言说,要么裹挟于诗性思想或非理性的无端崖大潮。文学更不待言。西方文学如江海横流,向世界各国漫延。如何深层次地吸纳和融解乃至改造这些思潮,如何擘肌入理地研读外国文学,始终是摆在我国学人面前的大课题。聂珍钊及其团队成员从文学细读和理论钻研的结合方面,完成了其创造性的建设,具体地讲,是从现象追踪内质,进而提炼抽绎理论,并由此把握思潮所掩盖的规律。

如果将文学伦理学批评最成功的经验概括成一句话,那便是审读文学文本以探求其伦理学批评的规律,根据文学规律去吞吐和消化文学思潮。深谙规律大于思潮便是该派学人成功的奥秘之一,《文学伦理学批评研究》就是该奥秘的理论结晶。

重申文学伦理的权重

近代以来,道德成为一个沉重的话题。作为道德经脉的伦理也一度在全球范围内被淡化。虽然西方高校也有一些伦理学的声音,然而居多的仍然是宣讲资本世界的观念。人世沧桑,道德式微,真正的伦理思想也成为文教的花边点缀。这里说的提升文学伦理的权重,正是缘于100多年来世界性的人文蜕变。

如果说谈文学道德成为西方文艺领域的“笑料”,那么严肃的哲学家们也多少有点王顾左右而言他。舍勒、韦伯、罗尔斯、勒维纳斯等社会伦理哲学家,几乎对文学艺术没有产生直接介入性的影响。间或有个别文学理论家做过伦理学批评的努力,但大都是局部评述或对具体文本的解读,本源性、全局性和系统性的理论建构付之阙如。社会的良知缺失,人们的脸皮变厚。文学原本涵摄的那么一点道德意蕴备受质疑。好文学缺少应有的得力的伦理支持,坏文学在社会各个方面泛滥成灾。文学理论本身的失职很值得人们深思。文学理论落后于文学,遑论引导文学。

伦理修养是文学人灵魂的夜行灯。文学家如何使自己的作品臻于上乘而不沉于下层,有无伦理学批评的意识确实关乎创作的成败利钝。批评家是否能秉持伦理学批评立场,也是衡量其理论造诣高下精粗的尺度。苏联的国体持续了70多年,一朝崩溃,划一性的文学理论积累像多米诺骨牌一样随之倒塌。当年曾有那么多的理论家,发表的著作车载斗量,此刻仍留存着影响的所谓成果少得可怜。反倒是大半生沉陷于流放和冷藏中的巴赫金,一旦透光,立刻被东西方学界广泛认可。他的文学研究既有创新,也有人文深度,而且有伦理正气。他的诗学思想卓然一家,除理论开掘戛戛独造之外,伦理大旨渗透在字里行间。狂欢节思想与极权主义格格不入,复调艺术把多元合成的观念发挥到时代的高度,而其对话理论实际上已经拉开了邀请他者入围的序幕。作家也是如此。索尔仁尼琴是著名的文学大师,也是一个怪人,是一个在什么体制中都不满意和不自在的天才异类。他在苏联揭露国家社会不自由,到美国谴责美国民主很虚伪,晚年返回俄罗斯大骂戈尔巴乔夫和叶利钦毁了俄罗斯。这个刁钻古怪的作家,似乎与世界很不协调,其实于道德正义处颇有童心。太阳有黑子,赤子心里也有阴影,索尔仁尼琴不是完人。他报复,偏激,嫉妒。因肖洛霍夫批判过他,他也以激烈的方式攻击肖洛霍夫,污蔑后者的《静静的顿河》以及其他作品都是剽窃他人之作。肖氏遗失的手稿于1999年重见天日,确实令索尔仁尼琴无地自容。文学伦理学批评的尺度是严峻的,是各类标准中不可掺假的尺度。作家、作品、团体、社会、国家、世界,都不能逃脱这个尺度的衡量。

在一个国家或一个区域,有无文学伦理学批评的思想意识非常重要,有此观念,各种思潮不至于江海横流。一个世界或一个时代,倘能产生文学伦理学批评的学术体系异常难得。有此规范,众语喧哗不致流于恶浊泛滥,极权主义、唯道德主义、极端自由化因此而有了相形见绌的借镜。在世界文学去道德化的大趋势下,文学伦理学批评的话语不啻鼓舞人心的信号,它不仅是中国文学理论家力挽狂澜的担当,而且也是国际范围内道德重登文坛的一个标志。文学伦理学批评在国际范围内的影响,可以说是一次壮丽的日出。

作者的胆识才气

对于文学研究而言,作品文本先于理论研究,理论研究须与作品阅读密切结合。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然而对于文学伦理学批评研究来说,文化良知、思想观念和学术理性与文学活动交织渗透,不仅难分轩轾,有时还比创作先走一步。此处有一个不可忽视的问题,即学人的品学资质参数。文学伦理学批评以伦理学化了的文学批评为基准,这个标准不是只针对文学界的他者,首先要检验的是以此为圭臬的批评者自己。在这方面,聂珍钊和苏晖以及该团队的学者们,用品性修养和学术精进给学界交出了一份出色的答卷。

文学伦理学批评对于文学对象是带刺的玫瑰花。这样的文学批评利器难免会让被批评者不快。文学伦理学批评对于批评者自己是带刺的紫荆冠。这顶花冠是用荆条编织,戴之必然受刺,批评者自己最有体会。文学伦理学批评对于历史是带刺的考古探条。对历史人物和事件的重新评估,必然会对彼时的评判给予还原和更为客观的美刺。文学伦理学批评所面对的这些人文考察,首先便是对批评者自身的考验。一众学人在这方面的识见、勇气和担当殊堪称道。

识见需要学养才气,也需要胸襟胆略。敢于直面国际文学理论批评的僵化局面,是需要胆魄的。千百万人的习惯势力是可畏的,逆其势,不亚于在举步维艰的莽林中穿行。在西方文艺界像魔幻钢琴狂响不已之际,文学伦理学批评敢于给乱象丛生的危局,画出而且持守一种文学伦理学批评的底线,其勇气很值得追仰。文学伦理学批评敢于抗声直言,疾呼伦理学批评才是文学的本质,这又是何等的胆气?

文学伦理学批评是文学天地的一束亮光,是诗学领域的一座灯塔,其理论成就对社会相关方面的贡献相当出色。同时我们也看到,该学派可开发的空间仍然非常广袤。还有许多后续性的问题可做深入研究。诸如,语言哲学转向后的灵魂出窍是否有待招魂?在本体思想与主体主义都有成为权利话语或狂人托词的趋势下,批评性的思考能做点什么?在科技选择和选择后的时代,人类归宿何处?这些问题都提上了文学伦理学批评的议事日程,而且都有开发价值。人类的命运坎坷,道路漫长,但是前景光明,文学伦理学批评亦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