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甫跃辉:“云边路”里再造一个世界
来源:十月文艺(微信公众号) | 甫跃辉  2021年02月02日09:06
关键词:甫跃辉 云南

最近几年,我的写作分裂成两半:一半小说,一半散文。我至今出过的六七本书,都是小说,中短篇为主,长篇就一本。散文还没成书,拢共写了不到二十万字,是一个系列,统摄在“云边路”这个专栏名称之下,大都刊载于《文汇报》“笔会”副刊。还有一些零星刊载于《文学报》《人民日报》(海外版)《南方周末》《广州文艺》《大益文学》等。它们的出现,和“笔会”潘向黎老师有关,若不是她的信任和热情,我想我即便会写这组散文,那也是很多年后了。

从2006年到现在,一晃十多年,我都在从事着“小说”这种文体的写作。虽然和“小说”相处日久,但它仍然让我的内心充满激情、期待以及焦虑。我常常枯坐一日又枯坐一夜,一个字都没能写出来。

散文呢,正儿八经开始写,到现在不过两三年。这些散文,都是写我老家云南保山的,再往具体里说,更多是写施甸的,写我生活的那个小村子汉村的。“云”,是云南;“边”,是边疆。我的故乡,在离缅甸没多少路的地方。这一系列散文的写作,和小说写作带给我的感觉完全不一样,我的状态是轻松的、舒缓的、兴致勃勃的。很多童年往事,很多故乡风景,只因一个偶然出现的小小念头,便呼之即来,蓬蓬勃勃地长成一株大树,看上去生机盎然。

这两种截然不同的写作状态,哪一个更好?我说不上来。

写小说多年,在不知不觉间,观察、理解和思索世界的方式,也是“小说模式”的。真有这么一种“小说模式”么?我觉得是有的,并非出自我的臆想。比如我爸,他是木匠,和我们走在山里,他经常会指指点点,说这是什么树那是什么树,这么粗了可以做椽子还是做柱子。他观察、理解和思索世界的方式,可以说是“木匠模式”。如果只有一种模式,就会以为这种模式是世界上唯一的模式,进而觉得世界本该如此。但如果模式多了呢?或许会发现,世界的“本该如此”,是由认知主体选取的模式决定的。

意识到这些,是我开始写“云边路”系列散文以后。正如刚开始写小说那几年,写了几篇出来后,忽然觉得,满世界都是小说素材,这也可以写成小说那也可以写成小说。现在我也觉得,关于故乡,随便一点儿事都可以写成一篇散文。那些原本不适合写成小说,或者说没法写成小说的东西,经常是很适合写成散文的。我想,小说、散文,还有诗歌、戏剧,这些文体的存在,是为了更好地表达这个世界。操持任何一种文体,时间久了,就会用这种文体的模式来观察、理解和思考世界。又或者可以反过来说,是观察、理解和思考世界的方式不同,导致写作者选择了不同的文体作为自己的表达方式。

现在,我的写作多了一种文体,建构文学世界的模式也就多了一种。

在小说里构建一个虚拟的世界,是很多写作者都在做的事。比如鲁迅的鲁镇、莫言的高密东北乡、苏童的枫杨树乡香椿树街……此类“文学地名”数不胜数,曾经确实是写作者创建“文学世界”的绝佳方式。这些地方,往往有他们故乡的影子。可以说,他们是在纸上虚构了一个故乡。故乡,既安放了他们最初的生命,也安放了他们的文学想象,以及他们对世界的认知模式。

但“李杜诗歌万口传,至今已觉不新鲜”。我一直觉得,我们现在再用这样的方式来建构自己的文学世界,不仅是懒,而且还蠢。前辈们的方式,是独辟蹊径,我们再走,不过是步人后尘。面对一个新的世界,总要走出自己的新路来。

然而,谈何容易?在小说里不容易,在散文里可能更不容易。

“云边路”这个系列,我近乎本能地写了几篇以后,忽然意识到,在当下中国的散文写作中,书写故乡,进而书写童年,是何等泛滥的一件事。包括那些,写乡村风物,写亲人亲情,写草木季节等等,实在也都太过泛滥了。而我的散文写作,也成了这泛滥的河流里的一道波浪。我有些懊丧,又有些焦虑。是的,散文写作也变得像小说写作那样让我焦虑了。每写一篇,我都会想,这有意义吗?为什么要写这些?这些不过是我个人的生活经历,为什么要写出来,别人又为什么要看?然而,在这些问题的困扰下,我仍然写了一篇又一篇。不管怎么焦虑,无论小说写作还是散文写作,总归是让我愉悦的。

在谈话中,似乎更容易思索。在写作中,似乎也更能明白自己想要建构一个怎样的文学世界。随着“云边路”系列的一篇接一篇产出,我想我要建构的,不仅仅是纸上故园,而是整个世界的一个缩影;我想我要写的,也不仅仅是一己之经验,我还要写出一个人,一个活在天地之间的有着“赤子之心”的人。这个人未必是我,而且一个供我观察、理解和思索的“我”。除了这些,我还多么想要写出故乡的一角天地,那些星空和云朵,那些高山和大河,都让我激动不已。

我不会再用虚拟一个地方的方式在小说里建造一个世界,但我想,我仍然会用写实的方式在散文里呈现和再造一个故乡,再造一个世界。即便在这个过程中,会伴随着“意义”带给我的巨大焦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