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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知寒:请你吃串糖葫芦
来源:《小说月报》 | 杨知寒  2021年01月13日09:00

我是一个没有太多乡村生活经验的人,在大学毕业之前,没坐过一回炕、听过一回鸡鸣。我也是一个被长久保护着的人,没接触过生活中那些实质性的苦难。后来我有机会去到那个东北村庄,生活几日,见到《出徒》小说里的人,包括院子里枯死了的山楂树,这对我贫瘠的生命体验而言,无疑是一种冲撞。在那片过于空旷和明净的天空下头,事物因缺乏遮挡,在心底映出的形象总是相当直观,人情也是,和小说中的母亲坐在一起时,她眼睛清亮,像个孩子。让你讶异人是如何拥有那样坚韧的力量,去在对抗中生活下来,煎熬并始终怀有希望。

小说写得很快,尽量压着节奏去完成,压着心里那种强烈的冲撞。大部分写作状态里,都有相似的感觉,会被一种情绪给抓住,尽力想象完成一项考古工作一样,将它从思维的乱迹中剥离出来,清晰落在纸面上。《出徒》对我的特殊在于,这种情绪自开始便容易区分,带有强烈的目的性,清楚想表达什么,需要什么。我尝试分析这种情感的动因,一重原因是,它是真实的故事;一重原因是,它回答了我长久以来困厄的问题。起码在人生的现阶段,相信它,相信与生活和解的力量,是我所追求的。在写过一些更多是对人性充满怀疑和失望的故事后,这样一篇小说的出现,某种意义上,给我一盏灯。

在听闻一件事时,随年龄增长,心智成熟,怀疑逐渐成为第一反应,也逐渐让人失去热情,变成波澜不惊的大人。小说写完,有读者问我,故事是不是不够真实,人哪有那么善的。我给不出回答,人的善恶,事的对错,少能一概而论,鲜明分出立场。小说写作也不该将人极力塑造成单面,只保留一个正确答案。我想写出人间的一瞬,这一瞬可能是光彩,不要拒绝它的光;可能是灰暗,也无须去避讳。至于光的背后是否还有光,暗的背后是否有更暗,则像一段螺旋形的线索,旋转不尽,也就回答不完。因如此,有人迷恋写作,像迷恋人生的本来,迷恋自然,迷恋复杂而混合的一切,迷恋所有综合的东西。生命都是单程,无法往复和多选,说故事和看故事,多少能弥补这种遗憾,而能拥有多种选择的密钥则是,先去相信可能性存在。

《出徒》讲了一个甜酸交织的故事。就像围绕它,围绕在小说里男孩成长之路上的一串串糖葫芦,咬开脆裂糖衣后的,那些酸涩的小红果子本来的味道。在北方时,每年冬天都要吃上几串,光是拿在手里,看着它们,心里也很愉快。这种愉快唾手可得,因轻易,尤其需要一点想象力和童心。现在再在街面上看到糖葫芦,会想起小说里男孩的心境,我们拿在手中消闲的食物,可能是像他这样的男孩借以活命和成人的稻草。他的想象力和童心将用在别处,那些生活从中剥夺的,总会在其他时刻有所归还。在一切发生前,我们都好好吃串糖葫芦吧。在那个风雪交织的决斗之日到来前,尽可能积蓄一点儿温暖的物资,攒给自己,像积攒铸造搏杀用的刀剑,所需要的,一块块铜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