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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存的忧伤与人性的温暖 ——评计虹短篇小说集《刚需房》
来源:文艺报 | 乌兰其木格(蒙古族)  2021年01月08日09:57

“下大雨了,一只长颈鹿在亭子下躲雨,可是长颈鹿脖子太长了,它只能把中间的身体放在亭子下面,它的头和屁股都露在外面。图片的标题是:长颈鹿躲雨失败。底下有条评论:致我们顾头顾不了尾的中年。”在这篇名为《长颈鹿躲雨失败》的小说里,计虹用极富画面感的场景折射出中年人在现实人生中狼狈、失落、焦虑而又无可奈何的尴尬处境。

在计虹的小说集《刚需房》中,触目可见中年人的灰色人生和“零余者”心态。计虹的小说凸显了大千世界芸芸众生的日常生活,并为它的合理性与价值论而正名。作家真诚地为普通人立传,她的作品使我们看到了自身进退失据的窘迫情状,又让我们在叹惋中有切肤和亲切之感。由此可见,计虹小说接续了新写实小说的叙事脉络,展示了日常生活叙述的广阔空间。

毋庸置疑,当代宁夏文学以书写乡土题材见长,现代都市在绝大部分宁夏作家笔下犹如一头庞然怪兽,发散出破坏和堕落的气息。然而在计虹的文学天地中,都市则是她的秘密花园和创作之源。从某种程度上说,《刚需房》可谓现代都市人生的观察报告。在这份报告中,庸常琐屑的寻常日子和“风乍起,吹皱一池春水”式的岁月缅怀成为重要的叙事之维。青春的理想与现实的无奈形成鲜明的对照。作家睿智精准地揭示出,过往岁月的精神伤痕与中年人彷徨苟且的生活紧密相关。在《日子像流水》这篇小说中,林晓芬和杜穆伟携带着各自的伤怀往事步入婚姻的围城。互不了解的两个人勉强生活在一起,他们的婚姻生活过得磕磕绊绊而又乏味透顶。在杜穆伟眼中,妻子是一个冷酷无情的人,而在林晓芬眼中,丈夫则是一个“混吃等死的主儿”。然而,即便两个人都对这段婚姻充满厌倦,但亲人的期许和世俗的拘囿又让他们安于现状,不愿也不敢寻求新的生活。与之相似,《浮世清欢》里的高子健在情窦初开的年纪喜欢上一个女生,然而这个女生最后舍弃了他,与别的“门当户对”的男生走在了一起。倍感屈辱的高子健坚决地转了学,但出身寒门的自卑感犹如达摩克利斯之剑时时刻刻困扰着他。当城市出身、养尊处优的妻子明白无误地表达出对高子健的蔑视及显露出情感迁变的迹象后,压抑多年的怒火在高子健心中引燃,酿成了一场人间灾难。

马尔库塞认为,艺术必须打破现实的自发性和习以为常性。然而新写实小说却极易陷落到世俗的泥淖里,拘泥于对“毛茸茸”原生态日常生活的机械摹写中。绝大多数的作家热衷讲述理想主义退潮后“一地鸡毛”式的庸常琐碎,缺少了哲学的省思和精神境界的追求。作为一个文学新人,计虹的部分小说高度贴合日常生活,有时难免将生活的真实与艺术的真实等而视之。然而,更多的时候,我们可以看出计虹对此种写作限度的警惕和试图挣脱的迹象。

例如在《折腾》这篇小说中,计虹为读者塑造了一个失败的理想主义者。小说的主人公李梅是一个古文功底很好的文艺女青年,她喜欢风花雪月的诗词,对浪漫唯美的爱情充满了渴慕,并热衷于各种社团活动。然而,“有情怀”的李梅在大学毕业后,先是进入保险行业推销保险,然后又进入房地产业推销房产。当销售事业做得风生水起之时,李梅与大多数人一样结婚生子。看起来,昔日浪漫稚拙的女孩终于认清了生活的真相,不得不向骨感的现实低头。但深埋于内心的理想和“为自己活”的执念促使她勇敢地迈出了辞职再创业的步伐。即便后来李梅遭遇了失败,接连失去了金钱和婚姻,但一切的遭际,并没有彻底击溃李梅。在生活的洪流中,她以“折腾”的方式确证着生命的坚韧和无限可能。以俗世的眼光看来,李梅无疑是失败的,但她对生活的撞击,对理想的守护,在“月亮”与“六便士”的反复拉扯中的择取,显示出反抗平庸、追寻理想、守护诗意的勇毅姿态。

勃兰兑斯在《十九世纪文学主流》中的引言部分曾说:“文学史,就其最深刻的程度来说,是一种心理学,研究人的灵魂,是灵魂的历史。”事实上,在小说集《刚需房》的大部分小说中,作家计虹想要探究的是当下时代普通民众的精神肌理以及存在的真相。因此,她的小说在沉重、艰辛、滞涩而又百无聊赖的故事结局处,都缀着一个救赎性或宽恕性的尾声。譬如,杜穆伟对李想的体谅和宽恕(《日子像流水》);苏芳芳对丈夫私生子的真诚接纳和疼爱(《如果疼痛可以开花》);田文在不断的道歉和忏悔下终于获得了妻子的原谅,一家人重归于好(《沙发客》)……计虹想要阐明的是,生命在烦恼艰难外,亦不乏快乐和温情。这样的写作接通了古典人文主义的精神通孔,将人类的生之意趣和获救希望归因于人性善美和灵魂觉醒的正途。

值得注意的是,计虹的小说虽是立于此岸的人情世故的现实主义书写,但她却有意识地吸纳和借鉴了现代主义各种流派在艺术上的优长。在《老苟的狗事》《听说》《浮世清欢》《如果疼痛可以开花》等小说中随处可见现代主义文学常用的象征、变形、荒诞、魔幻、黑色幽默和意识流等表现手法,从而达到了写实与写意、再现与表现的深度融合。可以说,现代派形式、技巧的娴熟运用,为计虹的小说写作增添了无限生机,使得《刚需房》这部小说集呈现出丰腴饱满的艺术魅力。

总之,将现实主义和现代主义重新认识并加以整合的美学探索,是值得肯定的。这种创作方法不仅为现实主义的书写开辟了新的路径,而且也凸显出作品的哲学意蕴与文化品格,预示着作家充沛的艺术才能及未来有可能达到的艺术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