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驴背上的骑士》:童年乌托邦之光
来源:文艺报 | 陈香  2021年01月06日08:52

批评是一种学术探究,是一种价值判断,但同时也是一种创作,是批评家个性化的审美表达。它虽然建构在批评家的理论基石和文化底蕴之上,是一种阐释和表达自己对世界的看法和认识的能力,但优秀的批评者也应该有能力表达自己的生命意识与生命冲动,融学理与艺术感受于一体,充盈着鲜活的生命体验和感悟。李学斌就是这样一位杰出的评论家,同时,也是一位优秀的作家。

我的感受又一次在他的新作《驴背上的骑士》中得到印证。这是一部自传式的长篇童年小说,故事发生在上世纪70年代的宁夏乡村,讲述的是一个来自西北农村家庭的男孩小木子,从5岁到11岁考上县城重点中学的成长历程。一个放鸭、骑驴的乡村孩子,经历了和小伙伴们“斗鸡”、“捉楞”、比赛追赶风车的无忧无虑的童年时光。其后第一天上学,与最喜爱的傅老师别离,去看绿皮火车,要去少林寺学艺,教训“二流子”,在县城姑妈家受到“你是乡下人”的刺激,经历了小伙伴的意外离世,不谙世事的孩子褪去了童年的稚气,在时光的洪流中告别了童年的童真烂漫,人生新的旅程在他眼前展开。

在李学斌闪烁着理性思辨光辉的理论文章和评论文章背后,还深藏着如此稚气温暖的一面。在作品一派天真烂漫的童真与稚美之下,充满了作家对童年和故乡的无限怀想和眷念。作品同时勾勒了一幅上世纪70年代初西北农村的生活画卷和人伦日常,日常生活底色背后,深藏着“怀乡之心”的文学价值与美学风格。

当作家们书写童年之时,童年已经远去,是不可复返的昨天。由此,对童年的寻觅并不是一种简简单单的回顾,而是以想象的方式返回到童年经历中,将作者的审美理想融入到童年的回忆中。作品洋溢着“泥气息”和“土滋味”,那是对故乡难以割舍的爱与痛的无限眷念之心。作为人之初的童年故乡生活,它所形成的真美的定势,源自人生童年的炽热的乡土感情,一定会时时拨动着现今居住在大城市的作家的心弦。由此,《驴背上的骑士》既是作家对童年的回望,一种对自我童年的艺术关照;对童年故乡家园的追忆,更是一种精神的慰藉和归宿。作家以童年叙事,构建了一个纯净的童心乌托邦,人性的根基、人文价值均驻扎其中。

上世纪70年代的西北农村,生活并不是富足的。作品开篇就是5岁的小木子盼着秋天到来,因为“秋天有好吃的”。小木子6岁这一年,更因为粮食欠收,经历了一天一天难熬的对白面馍的渴望;住在土坯房里,童年的小木子还面临着地震的威胁。然而,童年的小木子又是欢乐的。放鸭子、牧牛、骑驴,胳膊脱臼了当伤员,在小木子看来,都是欢乐时光的一种;更别提和小伙伴三子、星子、王争气在河滩、原野疯玩的幸福时光。

日常生活带有两面性,一方面它琐碎、平庸,小木子的童年面对物资匮乏的困窘现实;另一方面,它又蕴含着人的诗意存在,是朝向审美乌托邦的诗性国度。而文学的意义,在于打破日常生活的局限,挖掘掩藏其中的人性光辉与诗意光芒,由此让人充满向上而生的希望。这是文学作品所内蕴的超越性。

在作品中,那些打动人心的童年向上生命力的展现,给我们以情感和生命的饱满体验。难以言传无以名状的生命的律动,呈现出诗意的审美。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童年,寄寓着作家关于美和善的乌托邦的理想表达。

每个作家都会根据自己的审美个性和价值追求,在“生活”和“精神”之间建立起符合自己情感逻辑的“图式”,在此美学秩序的基础之上,进行虚构和想象,建立起自己理想的文学世界,从而在“人间烟火色”的表层基础上建构起作品的“精神世界”。

那些人间烟火色,就是包含着真挚情感的日常生活,亲情、友情和人间所有一切美好的情感,才让人间的共性生活产生了迷人而永恒的魅力,传达出了沉浸着日常温情的、直指个人心灵存在的力量。除了一声不吭担起生活重担的父亲、勤俭持家又爱护着小木子的妈妈、严厉又好学的姐姐袖子以外,小木子的同桌霞子并没有因此看不起农民的孩子小木子,而是经常把自己的小人书借给他,从而开启了他对文学的热爱之情。还有看起来人高马大不好惹的胡老师,其实非常细心体贴,他担心因为头天“发洪水”而羞愧的小木子第二天不敢来上学,特意让几个同学叫上小木子一起去学校。还有那些朴实憨厚的村民们,所有普通人身上的坚韧、勇敢、质朴,在漫长生活中对抗“苦难”的精神因子,所有面对生活的乐观,最后都将成为小主人公人生成长路上的财富。

而所有在灰暗情境中的消极与打击,以及儿童如何去直面这些人生关头的阴暗软弱,在作品中与生活的正面形成了一种放大的互文效果,在相互的对照、衬托之下,放大了作品温情的内核。如小主人公在县城姑妈家,一天出去玩回来早了,听到姑妈对表弟的低声训斥,反而让小木子暗暗捏紧了拳头,决心要考上县城的重点中学。童年小伙伴星子到小龙河去捞飞向河心的花皮足球,却出乎意外地溺水身亡,这让小木子提前结束了无忧无虑疯跑的童年,第一次在人生中感受到了“失去”的痛楚和“得到”的不易。

在那些平凡的日常生活中,一定隐藏着具有真正文学性的生活真谛和情感价值。这样的作品外表是质朴的、单纯的,但其品质却无限接近文学本身存在的真正价值。这是一种强大的构建正面价值的文学力量。

作为一部典型的“小说散文化”的作品,该作的精神指向是明亮的,形式构建是质朴的,故事的讲述是日常生活戏剧式的,构成了与生活本身的同构互文性。小说语言摆脱了一般小说的逻辑结构,不以客观再现生活面貌和事物为目的,而是着重表达主观世界的“心理图式”,生活现象沉浸在一种强烈的感情色彩中。将人物沉浸在情绪化的空间之中,也让作品对小读者产生了更多的“代入感”。叙述人的口吻是温和的、体验性的、交流性的,这让这部作品温情而舒缓,纯粹而透明。

康德曾说过,美是自由的象征,自由就是乌托邦,人不可能实现完全的自由,人生本是有限定性的。而人永远追求自由,所以有了文学艺术,这是人对自身突破束缚的由衷的渴望。在李学斌构建的这个童年乌托邦之中,文学进入了小读者的心中,充满了趣味、温暖与善意,带着人性的向上与完善,生活的悲苦掩映在善境之后。小读者需要在他们的涉世之初,有这样一个理想化的童年之境。这个童年之境,也是人类精神慰藉的落脚点与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