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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聋哑时代》:沉默着,电闪雷鸣
来源:中华读书报 | 龚略  2020年11月30日09:04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人生而寻找与自己截然相反的东西,尽管有时并不知道那到底是怎样的结局。双雪涛在《聋哑时代》中呈现了一段与之类似的成长写作。小说以一个东北小城的中学为背景,讲述了主人公“我”与一众个性鲜明的同学的中学岁月。身处叛逆期的孩子们不得不承受着应试教育的强大压力,严苛无情的老师、枯燥无味的课程、难以沟通的父母、甚至勾心斗角的同学,以“我”为代表的孩子们在对抗与顺从中挣扎,一个又一个青春故事由此展开。

与传统青春成长小说不同,《聋哑时代》采用了与《史记》类似的“互现法”结构全文。小说共分八章,除去尾声,共以七个人的故事作为线索。每一章中都出现了“我”的参与,故而章与章之间联结为一个有机整体。这种结构手法赋予了小说多角度呈现人物和情节的可能,一章之中往往又出现另一章的主角,侧面描写的丰富使得人物形象鲜明而立体。而在语言风格上,作者将温暖浓重的情感掩藏在看似冷静、内敛或略显诙谐的表达之下,使得小说既具有较强的可读性,又兼有回味悠长的特色。

独特的结构方式与鲜明的语言风格构成了小说的两大特色,而其内在的种种矛盾对抗则赋予了小说强烈的张力。东北工人下岗浪潮下,“我”的父母也不得不重新寻求谋生之路。即使家庭穷困,父母却依旧相亲相爱,尽一切努力为儿子创造更好的生活条件。尽管从事着卖茶叶蛋的小本生意,两人从不如别家那般用廉价调料。“我家的茶鸡蛋是那条街上唯一用真正的茶叶煮出来的,茶叶当然是最低等的那种红茶,成本却也比同行高出许多,我偶尔也吃几个,感觉还不如别人的好吃,这让他们俩十分沮丧。”作者用父母这组形象代表了广大浮沉在生活泥泞中的小人物,即使穷困潦倒,也要坚守道德与信念,他们身上传达出的是与聋哑时代相对抗的精神力量。

回到青春成长的主题上,作者也在一种少年身上寄托着矛盾斗争的张力。站在“我”的父母角度看,“聋哑时代”所指是社会巨变而无可奈何、无法发声,唯有咬牙承受的时代;那么站在以“我”为代表的少年角度看,聋哑时代是剥夺少年大声呼喊的权利、迫使他们学会沉默、逆来顺受的时代。在这样的要求下,少年们好奇、好动与纯真善良的天性被扼杀,自然而然地分化出两类少年:其一是完全的“聋哑少年”,他们缺少独特的个性,唯知遵守学校、老师与家长的要求。他们是“好学生”,但却是失却了自我的不完整的人。有着近乎变态的竞争欲的隋飞飞、沉浸于勾心斗角无法自拔的于和美都是这类人的代表。而“好学生”丹凤陈的结局似乎有着某种映射意义:她将男生送给她的小纸条上交老师,老师却将此归咎于她;她将一切精力投入学习,却因压力过大而无法正常发挥,老师的责骂最终导致丹凤陈迷失自我。另一类少年,则极力与“聋哑”对抗,尝试发声。坐在教室最后排的霍家麟邋遢和不受管束的个性受到老师白眼,但他却与“我”成为了好朋友,并为了让“我”重回前排而出谋划策,甚至不惜为争取本应属于“我”的交流机会而与学校对抗。他不仅为朋友尽心尽力,更敢于表达自我,遵从内心。霍家麟身上绽放出了那个时代下少见的“真”的光芒。

在这两类人之间,作者还设置了在矛盾中摇摆不定的第三类人。贯穿全文的“我”,一方面对所处教育环境感到不满,一方面又不得不遵守着体制中的游戏规则。他感到不满,却难以直接反抗,唯有以沉默相抗。他博览群书,尝试着从书中找到精神慰藉;他暗恋着艾小男,甚至为了她半夜翻墙回班为她整理课桌。他表面戏谑却大都无关痛痒,把真正执着的东西深埋在心底。从这一角度看,“刘默”这个名字也是为主人公个性所留的一笔注脚。

“我”的最终结局,在某种意义上反映了作者对这一代人的期待。“我”过着庸庸碌碌的生活,却被突然闯入的艾小男唤醒写作天赋。生命的热情重新被唤醒,“我终于不再是无赖了,我在活着”。在聋哑时代下成长起来的“我”或“我们”,在成年之后无一例外陷入了迷茫、失语,或如艾小男所言,成为了自己以前最厌恶的那种人。生命的希望归于何处?作者将其寄寓在“我”的爱情与写作之中。不甘于平庸,不碌碌无为,在寂静中呐喊,在黑夜中寻找光明。在经历了人生的苦海浮沉后,终于可以对着世界说出——“我应该再也不会被打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