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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蝉琀》创作谈:人物随着那股子郁郁葱葱的水性调子汩汩而出
来源:《十月》 | 王彤羽  2020年11月09日22:29

在我居住的小城有一个汉墓博物馆,里面有一枚蝉形玉琀。原为白玉,经了岁月,色泽偏黄,不透明。正面雕有蝉的双翼、头、眼,背部雕有嘴和腹部纹理。线条简练流畅,刀法粗放。据说此物是下葬时置于死者口中,能使人精气不外泄,尸身不腐,死后可如蝉一般高洁,蜕变。

自我看到那枚蝉琀后,便念念不忘,觉得这实在是个出故事的好物件。我这人有个毛病,可以因偏爱一个物件、一处地方或仅仅一个名字而生出写一个小说的冲动,以往也有这么干过。而见了此玉琀,颇有眼缘,它便如一个瘤子,长在了我的脑子里,每逢看见与其气质神韵相通之人、物、事,便会念及它,在脑中各种拼凑搭配,不易乐乎。如裁缝给尊贵客人量身订制服饰,蝉琀便是那客人,身材样貌风度俱佳,裁缝一见之下,惊为天人,翻了老底,把店里各色上乘料子都往了她身上比划。那客人也是一挑剔之人,满屋衣料,这块硬了,不妥,那块薄了,弃之,这块又糙了,叹气,那块又精致过头,俗了。罢了罢了,这料子还没选上呢,已累得裁缝暗暗冒出细汗,而客人仍然精神烁烁,坐店中一角,哼着小曲儿,不卑不亢地品茶,不时对裁缝莞尔一笑,摆出一副掌柜的我此次来了便是不再走了的架势。此等气场与信任让那裁缝折服,暗自把胸膛拍得咚咚响,生出定要为那客人订制出一副好行头的豪气。于是,日复一日的,终于选定了料子,而款式又将是另一番折腾,可再折腾裁缝也觉妙不可言。可见,那客人实在是与众不同的客人了。

再说选的那料子。既特别也寻常,可以一个字来形容它,那便是一个“水”字。看着如行云流水,摸起更是水润细腻,亦暖亦凉,让人掐不准温度。如果去抚那料子,力度得把握到恰到好处的巧,少一分是不痛不痒的抓狂,多使一分力又生怕要起了褶子。而闭上眼睛,想之,指尖的触觉仍然鲜活。对,那便是它了。裁缝为客人选的料子就是我这篇小说的语言,那一股子水润的略为复古的调子,如摇着扇子哼着昆曲儿,咿咿呀呀,郁郁葱葱的,一下再也拦不住,在我跟前半遮半掩地拉开了序幕。拉开就是一条江,氤氲着浓雾,船上有二爷、元子,还有姑子。随着二爷渡船的行进,还有二爷接地气的咸水调,一步一步地走进小岛,走向霞姑,走近蝉琀。外乡的元子带着一个谜,走向所有等待揭开的谜底。

小说的调子一有着落,人物便也随着那股子水灵灵的韵儿汩汩而出,说说人物吧。个性仍然是我的偏爱,不管是霞姑,娄先生,元子,还是二爷,都非庸常之辈,并非说他们多有能耐,与人不同之处在于性子,霞姑的执着,娄先生的通透,元子的善良,二爷的忠诚,他们身上都有着尘世间的大俗和又不着痕迹的脱俗。人物的性情吸引着我,小说的调子吸引着我,那股子泼辣的劲头吸引着我,我像个说书人或是听戏人,穿身长衫,摇一把扇子,或扇子还未曾打开,有节奏地轻轻拍打,人物便一个个地跳将出来。写他们的时候,这些人是活生生地在我跟前晃动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间,很是活泼。不是我让他们开口说话,而是,他们爱怎么说怎么说,爱怎么做怎么做,我只是偷偷看着,不惊动不打扰,一切就很自然地流淌了出来。我只需跟着那股子郁郁葱葱的水性调子,尾随着人物袅袅娜娜地往前走即可。

小说一路在寻找蝉琀的下落,牵出一些与玉琀相关之人——传说中把此琀搁置于下体,以使青春永恒的霞姑,当年为迎娶霞姑而盗得蝉琀,置元子父亲于不义的盗墓人娄先生,多年后寻蝉琀而至的元子,以及一些对琀虎视眈眈不惜出手伤及霞姑的外乡人,把故事一步一步推向真相——元子身世的真相,蝉琀隐世的真相,娄先生当年中毒的真相,霞姑甘冒不洁之罪名不断索取古董的真相。所有的真相来势汹汹,却被娄先生与元子的一席对话点透玄机,大而化之。娄先生说,这世上许多事情也不见得一定会有答案,也许连自己都不甚清楚。有许多事,明知不该为,却又偏为之,倒也在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有时,真相反倒不是最重要的了。元子问,那什么才是最重要的?娄先生说,宽恕。

宽恕,这是我给元子不一定是最好但是我最愿意的答案,也符合一路氤氲着小说的那水水润润的调子与人物,三言两语间,把所有的硬刺变得柔软无比。而柔软,有时恰好是最坚固的存在。它高高在上,藐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