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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人中的熟悉者——唐颖小说中的异域生活
来源:新民晚报 | 王雪瑛  2020年10月15日08:50
关键词:异域生活 唐颖

继“双城系列”之后,近日浙江文艺出版社又推出了唐颖的《和你一起读卡佛》《隔离带》中短篇小说集。她擅长沿着小说的情节,深入两性的情感空间:情感流动在人物的生命中,流向了人物抵达的异域。她以小说之光追踪着,摄下了人物、情感在异域留下的种种影像。异域是现代人生活空间的拓展,也是情感生长的飞地,异域在人生经历之中,又在日常生活之外,情感在异域会生成怎样的影像?

《阴影》《烈饮》《你在纽约做什么》《玻璃墙》《和你一起读卡佛》这些作品中,我读到了异域的故事,他们偶然的相遇,短暂的交往,不同的文化背景,陌生人中的熟悉者,打破了日常生活重复的节奏,加入了动荡和悬念的乐句,而悬念和不确定性既是异域生活中的真实,也是现代人生存境遇的隐喻,打开了审视自我和人性的新空间……这些小说,犹如一部纪录片,将镜头面向生活的河流,开阔、混沌、丰富,在生活之河一往无前的流动中,审看着现代人的内心,现代人的处境,在异域中人与人的邂逅与交流,遇见与别离。

《你在纽约做什么》体现了作家特别的创造力,主人公哲子常去东村参加那里的艺术家聚会,小说以她和画家劳伦斯的相遇和交往为线索,展开她对流动在纽约的画廊和仓库的形形色色的艺术家和作品的相遇,这些艺术家的人生与作品构成互文,如大大小小的浪涌,深深浅浅的旋涡出现在生活的河面上,在哲子的心里,也在读者的心里泛起层层涟漪,有些细节非常有力。

哲子和劳伦斯的关系也是小说的看点,他俩相识一年有余,哲子初见劳伦斯是在一次派对上,他们互留联系方式的细节颇有意味,他们之间无法展开的话题,彼此错过的时间表,直到哲子回上海,思念劳伦斯的同时却把回复他的邮件又删除了……

《迷途》的人物设计别具匠心,流露着小说的智慧。小说的主要人物是4个女性,她们在各自的城市如不同方向的列车在不同轨道运行。越南,成了符号,或者象征,吸引着红、荞与燕三人相约同游越南。燕因为心脏病突发而留在北京治疗,红、荞在越南之行中相遇了陌生的凯瑞,而偶然加入的凯瑞承载着越南之行的核心情节。燕虽然缺席了越南之行,她在北京接受手术治疗,其实是跨入了生死之间的旅行。小说之光始终照亮红、荞的前行之路,她们的头像始终是亮着在线,而燕和凯瑞的头像时明时暗,时而在线,时而隐身。

红、荞与凯瑞之间是同时空的互为镜像,而红、荞、凯瑞与燕之间是同时态,不同空间的镜像,而她们和法国作家玛格丽特.杜拉斯之间是历时态同空间的镜像关系,杜拉斯笔下的湄公河、沙沥、轮渡、堤岸、伊甸影院,既是80年前越南的真实,又是时光之河中的倒影,在她们的心中亦真亦幻,生成小说丰富的意蕴。

她们在越南之行中的生的困惑与燕在北京医院中面临的死的威胁相互对照,她们在越南的游历和体验与杜拉斯在越南的经历与书写相互呼应,让小说打开了开放的审美空间,叙述的节奏,情节的展开,人物的设置都精心而纯熟,小说的结尾更是神来之笔,“光的鳞片”有一种镜花水月般的华美,隐喻着丰富的寓意,比如现实之外是否有人生:一艘游轮缓缓而来,在西贡河上,在她们酒店的露台下驶过,华灯钻石般镶嵌在游轮上,西贡河盛满“光的鳞片”,然而游轮在朝她们接近后,又缓缓地远去,瞬时眼前真实的一切成了幻梦的背景。

唐颖很擅长表现微妙的两性关系,比如《你在纽约做什么》中哲子和劳伦斯之间,《和你一起读卡佛》中哲子和托尼之间,《双面夏娃》中阿杜和关山之间,《烈饮》中哲子和Will之间,《瞬间之旅》中楚红和赛姆之间,小说描述了他们互相吸引却又无法真正走近的怅惘。现代人往往在相互吸引中,又彼此戒备着什么,既防备着付出真情被伤害,又担忧着岁月流走生命中留下的空白。

摄下情感在异域的影像,呈现这些异域的故事,是唐颖观察人生,揭示人性的方式,其实也考验着作家的写实能力:上上下下的旅人,沉浸在自己的时间和空间里的米兰中央车站、萨尔茨堡中央车站;炎热的新加坡罗拔申码头,玻璃墙内灯光迷离的酒店;地上积雪寒风刺骨的北美巴黎蒙特利尔;走过冬春的纽约街头,穿起夏装的人群强烈的释放感;白雪覆盖的中西部城市,洁净寒冷的寂寞中,女主人公对reading(朗读)的特殊期盼,逼真的城市场景描写与人物内心的无缝对接,这些短篇小说弥散着异域的生活气息和风情。

“短篇”形式是否适合讲述异域故事?唐颖认为,时间有限,人和人的了解有限,但人物的动作和选择又充满前史的痕迹,因此又极富张力,短篇留给读者更多的想象空间。

在短篇小说有限的空间里,要演绎有分量的故事,有着跌宕腾挪的空间,不让读者觉得逼仄狭小,特别需要结构的布局,叙事的艺术。《八月的圣诞节》让我感受到短篇小说高超的叙事技巧。周六的晚上哲子放弃了观看系里放映韩国电影《八月的圣诞节》,而决定赴女友乔伊约请在意大利餐馆晚餐,年过50的乔伊告诉了她一个充满戏剧性的故事:与初恋的高中同学在分别38年之后的重聚……小说在不疾不徐中展开情节,延宕起伏中流露环环相扣的悬念,故事的叙述节奏游刃有余,小说的布局犹如中国园林的造景艺术,以人工的亭台楼榭,通过借景障景隔景等造景手法,呈现出以小见大,曲径通幽的审美意境。

面对这些故事鲜活,内涵丰富的短篇,不同的读者,会有不同的访问对象,不同的探寻空间,让我联想到了浸入式戏剧,观众进入不同的空间,会体验到不同的剧情……正是在短篇的有限篇幅中的开放性形成的张力,丰富而混沌的生活的质感,模糊着真实与虚构的界限特别吸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