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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画电影《姜子牙》:一场宗教式的反叛与殉身
来源:文艺报 | 蚌非  2020年10月14日08:22

国庆期间上映的动画电影《姜子牙》是“彩条屋中国神话系列”的第二部,故事以《封神演义》神话为底本,以姜子牙为主要人物,讲述了一个全然不同的封神故事。

商末封神大战后,本该位列仙班的姜子牙因一念之善放过狐妖,被贬北海思过,十年未得解惑。当解谜的线索出现在眼前时,姜子牙决心追索真相到底。故事以明暗两条线索展开,一条是姜子牙所追寻的“狐妖的真相”,一条是狐妖口中所言的“师尊的真相”,当最后两条线融合交汇、合二为一时,姜子牙终于做出了个人的决定。

故事的内核扎根于中国礼制文化。《礼运·大同篇》中提到:“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在影片中,姜子牙在狐妖体内见到无辜人类的元魂,他不肯听从命令痛下杀手,而是坚持要弄清真相,哪怕为此被贬北海苦寒之地,蒙受三界鄙视唾弃,也不愿罔顾事实、顺水推舟去做众神之长。10年后,在追索真相的过程中,姜子牙见苍生悲苦,内心充满歉疚;见狐族被骗、万千亡灵挣扎不休,甘化玄鸟度化怨灵;直至最后登上天梯,面对师尊的威逼利诱,他仍有着天地般壮阔的扶危济困的雄心,仍能喊出“愿天下再无不公”的愿景,甚至最后砸碎天梯,让人间失去所谓的众神庇佑,给了人间从神佑到自救的自由。他身上既有儒家所说的“仁爱”之心,也有墨家所提倡的“侠义”精神,他坚忍执著,不屈不挠,已然有了悲壮的英雄主义色彩;同时,《封神演义》的神妖大战源自道教文化,道家主张自然无为、逍遥遁世、“无所恃”,姜子牙的形象也与道家文化相符:在静虚宫的时候束髻披发,身着金丝滚边的白袍;在人间的时候身披羽衣,手执木杖(其实是被封印的打神鞭),木簪束发;施展神力时以道家符箓、法阵为主,坐骑“四不相”有皎皎仙鹿之姿,可一步跨海(虽然大多数时候是失去神力的宠物模样)——当“拯救苍生”的宏愿与道家出世哲学相融合时,姜子牙就成为一个宗教式的反叛者与殉身者。师尊让他在“一人”与“苍生”间做出选择,姜子牙选择了一人,也选择了苍生,他所舍弃的,是且只能是他自己。

影片情节流畅、故事紧凑、人物鲜明,视效尤值称道。影片采用二维与三维融合的方式,二维动画交代故事背景,三维动画叙述故事主线。二维动画画面采用了以线写形、以形写意的手法,线条的表现力非常丰富,有的行云流水,有的浑圆紧劲,有的粗健刚毅,有的酣畅潇洒。线条描绘出的场景富丽繁密,赋色浓重明艳,呈现出如敦煌壁画般宏大俊逸的美感。画面上的人物、妖兽、海浪、云雾,乃至线条凌厉的远景无不层次繁复、背景细腻,大量精致用心的小细节让画面丰富饱满,使短短几分钟神妖角力的伐商之战呈现出波澜壮阔的史诗感。比起惊艳的二维动画,三维动画的画面显得简单质朴,无论人物还是场景都从写意变成了写实,但又保持着极高的场景和角色造型上的质感,制作团队通过角色夸张的个性表演和丰富多变的镜头语言,巧妙运用光线、剪影、线条等手法,尤其通过具有强烈对称结构的建筑和法阵,很好地抽象出具有东方审美情境的画面。

《姜子牙》的出现是弥足珍贵的。美学上,它裹挟着商周时期文明未开、礼制未建的粗粝荒蛮,用许多让人惊叹的细节展示了华夏神话时代的悠远宏阔,还有远古先民天人合一的朴素哲学。思想上,它融合了儒墨道的思想精髓,让人物体现出崇高的人本主义精神,与古希腊时期的悲剧英雄有了跨文化文本的遥相呼应。

当然,《姜子牙》并不至臻完美。它的剧情时有割裂,许是囿于电影时长,一些线索并未交代清楚,一些本该通过剧情展现的内容只通过人物对话甚至画面匆匆带过。它也没有跳出人物刻板的藩篱,“四不相”的宠物属性与迪士尼诸多作品高度类似,几名主要人物都有一定的符号性,高度可概括的人物降低了故事本身的复杂性与可探讨性。而在宏大而严肃的主题下加入一些迎合市场的喜剧处理,不仅不能讨好观众,反而会冲淡故事本身的叙事张力。

作为一部探索人物心灵成长的动画电影,《姜子牙》的艺术性远高于娱乐性,写实性远高于幻想性,它很难让观众轻易产生代入和共情,也很难进行一言以蔽之的概括与总结。因而,《姜子牙》必然是具有争议性的。可正如影片宣传语所说:“用你自己的方式,去成为一个真正的神”。中国动画人可以用自己的方式去讲述扎根于中国传统文化的故事,解构神话或历史上搅动风云的人物,让那些神话、传说、历史、传奇拥有现代性乃至后现代性的解读空间和展示渠道——中国动画人可以竭尽全力拓展中国动画的广阔边界,磨砺属于中国动画的封神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