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纸上重筑《香山慈幼院》,还原一座中国现代教育史上的平民学校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孙玉虎  2020年09月14日07:34

2020年10月3日,香山慈幼院一百岁了。

第一次知道香山慈幼院,是在作家张之路先生的朋友圈里。他只是风轻云淡地转发了一篇文章,什么都没说,这很符合他朋友圈的一贯风格。吸引我点开文章的,是标题里“被遗忘的”四个字。它因何值得被铭记呢?文章写到香山慈幼院独具特色的小家庭制,比1949年奥地利出现的首个SOS儿童村还早了15年。这引起了我的注意,我随即把那篇文章收藏起来,等待哪一天灵感降临。

等我快把这件事忘记的时候,有一天看到张之路在朋友圈里晒了几张照片,是他和他的一群年过半百的学生聚会的合影。我当然知道张之路曾在北京立新学校当过物理老师,他的长篇小说《第三军团》就是以那一段教书生涯为背景写的。北京立新学校后来改名为北京实验学校,而最初它的名字正是香山慈幼院。

虽然小说的灵感迟迟没有降临,可那一刻,做书的灵感却击中了我。香山慈幼院的故事请张之路来写,再合适不过了!

我立刻向张之路先生发出了稿约,他并没有马上答应我。虽然他已经是我的视野里离香慈历史最近、情感连接最多的作家。可此类历史题材的小说写作,即便对于已经有四十余年创作经验的他来说,也是一个不小的挑战。

我从旧书网上淘到了至少15种关于香山慈幼院的资料寄给张之路先生。常见的《北京香山慈幼院院史》、回忆性文集《忆香慈》自不必说,还淘到了不少民国期间印行的关于香慈的概况、章程和讲义的复印件,以及零散的香慈校友通讯录。

在这一资料搜集、查阅的过程中,香山慈幼院的历史逐渐浮出水面。我们发现,香慈其实并没有被彻底遗忘,那些20世纪90年代还在收集整理的校友通讯录、那些新世纪以来间或出版的画册和专著即是明证。只是对香慈的关注,与它在中国近代教育史上的重要地位还是很不匹配的。

从时间之海中打捞香山慈幼院那些闪耀的历史片段,是我们策划、出版《香山慈幼院》的初衷,也是张之路先生答应约稿请求的原因。

《香山慈幼院》,张之路著,浙江少年儿童出版社

香慈很多闪光之处在今天仍然有借鉴意义。例如,有一份资料是1930年印行的,供香慈幼稚师范用的《儿童文学讲义》,说明儿童文学在九十年前就受到香慈的重视。

又如被张之路写进小说的另一个细节。香山慈幼院第二任院长毛彦文1936年在青岛青年会上的演讲,题目是《儿童习惯之养成》。第十个习惯是“性的教育”,毛彦文说:“到了十三四岁的儿童,智识见长,而且因为身体的发育,对于性别就有一种明了的需求。……为父母者,须趁儿童发问的时候,给予他们正确的解答,千万不可置之不理。”可见当时香慈对青少年的性教育已有科学而开明的认识。

先进的教育理念,离不开那些闪耀的推行者。他们是蒋梦麟、胡适、李大钊、张伯苓、蔡元培、陶行知、张雪门……一连串中国近代史上留下姓名的文化人,运用他们的才智托起了香慈,有的为香慈出谋划策,有的研究改进香慈的教育方式,有的帮助筹备组织幼稚师范科。

有能力召集这些大才的熊希龄在1920年创办香山慈幼院之初,纯属慈善行为,他不忍心看到因京畿大水沦为孤儿的孩子们无家可归,又不忍心看到他们长大后走上社会无法自力更生,把自己的家产共计大洋27.5万余元、白银6.2万两全部捐给了香慈。

学校办到第六个年头(1926年),香山慈幼院已经由男女两校发展为六个分校:一校为蒙养部,专收婴幼儿;二校为小学部;三校为中学部(包括男中学部、女师范部和幼稚师范学校);四校为职业部(中专学校);五校为职工部(相当于技工学校);六校为大学预备部(为考入大学学生服务的机构)。

同时香山慈幼院为了让孩子得到更多的温暖,也享受人伦的关爱,特意建立以家庭为单位的生活集体。于是院内成立了家庭总部,在总部下面成立了11个家庭,小家庭的成员由“娘”和大约12个学生组成。

那些从蒙养园里跑出来的孩子早已散落在时光中,但关于香山慈幼院的故事却值得永远铭记、讲述和流传。

香山慈幼院从小学阶段就实行自治,学校几乎所有的活动都是由学生自己来开展和管理:在班级实行班级自治选举班长主持班务,在宿舍实行村户自治选举村长、户长主持生活自立,在图书馆成立管理委员会,在全校成立学生自治会……

鉴于儿童本属孤贫,无家可归,离院走入社会,必须学会自立谋生的本领,因此在办学方法上,慈幼院特别讲求实用,注重职业教育和生产教育。其所开设的各种农工实习,就是专供儿童从事生产教育实习之用的。当时的其他任何学校,这职业教育方面都无法与香慈媲美。

甚至在蒙养园阶段,老师们就有意识地带领孩子们去第四校的工场、果园和农场参观,还让他们在蒙养园学习栽种花草或其他植物,培养他们热爱劳动的意识,为今后的生产劳动教育打下基础。

1930年3月,国民政府教育部派科长戴应观到香山慈幼院视察。视察中,他称香慈“这样伟大的规模和这样完美的组织,在中国教育界开了一个新纪元”。

在熊希龄的带领下,香山慈幼院在中国近代教育史上谱写了灿烂的一章。

我对熊希龄的第一印象来自张之路先生跟我谈起的那场“大火”。1926年3月14日,香山慈幼院发生了一起火灾。一个男同学在宿舍里做实验,没有把火熄灭就去吃饭,结果男校大楼被烧,损失惨重。本以为熊希龄会大为光火,然而他反过来安慰香慈学子:“你们也不要过于害怕,应当好好学习,求得本领,将来在社会上做一个有益于国家、有益于人民的人……大楼烧毁了让人心痛,但是和人才相比,它又值几何……”

张之路很喜欢跟别人聊手头正在写的小说,有一次他问我要不要把火灾这个情节写进小说里,我说当然要写啊。其实很多时候他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只是需要别人帮他进一步确认自己的想法。一个成熟小说家,艺术直觉往往是靠得住的,张之路早已捕捉到了熊希龄在大火余烬之后在学生们面前显露的拳拳之心。

张之路说,他的任务不是写香慈的历史,也不是写香慈的回忆录,而是要写一本能让读者,尤其是青少年读者亲近甚至喜爱的小说。他是对的。只有当读者喜爱这部小说,香慈才能真正抵达读者的心灵深处,才有可能给当下的教育现场提供一份生动的借鉴。

《香山慈幼院》插图欣赏

讲好香慈的故事有难度,可作为当代作品被改编成影视剧数量最多的儿童文学作家,讲故事是张之路的拿手好戏。他在小说里通过华裔女孩苏珊珊的眼睛,将当下与历史进行巧妙对接,又通过一本黄栌笔记让纪实和虚构互为补充,举重若轻地完成了对香山慈幼院的重筑。

直到张之路拿出初稿,这本书的名字都还没有敲定,暂定名为《香山慈幼院》。我们总觉得对于一本主要读者群是青少年的小说来说,这个书名有点直白,有距离感。张之路提供的备选书名是《静宜红叶》,因为香山慈幼院的院址原本是清代的皇家行宫静宜园。

《香山慈幼院》插图欣赏

后来我们把书名的事暂且放下,转而细抠起小说里涉及史实的一字一句。当我们小心翼翼地区分开红卍字会和红十字会,当我们果断地把收养男主人公的千佛寺贫儿院改为慈幼局,当我们把主角身上过多的戏份适当地匀到配角身上,我们仿佛听到了小说和历史的搭扣“咔哒”合上的声音,那是一份对香慈历史最基本的尊重。正是这一份尊重,让香山慈幼院得以在纸上重新拥有了生命。

这时候我们突然发现,再也没有比《香山慈幼院》更完美的书名了。雨果用《巴黎圣母院》让一座原本普普通通的教堂成为爱与美的永恒见证,我们也希望这部以《香山慈幼院》来命名的小说,能让一百年前的慈善之光和教育智慧,穿透时间的长河,依然照耀和温暖我们的现在,乃至照耀和温暖很久很久以后的将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