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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为何、什么以及怎样——关于人工智能写作的断想
来源:《天涯》 | 谢尚发  2020年08月19日09:32

作为当下中国文坛较为热门的话题,“人工智能写作”与“创意写作”都在一定程度上挑战着传统的写作模式与格局。可以说,它们是继网络文学之后,对文坛格局产生较大冲击的另外两种文学生产方式。比较起来,创意写作从2009年开始,逐渐发展为在各大高校遍地开花的规模,到如今已经引起了很大的关注,以至于许多作家都要千方百计考入“创意写作班”,为谋求更好的学位,也为提升自我的写作。然而与此同时,“创意写作”的轰轰烈烈开展与它所取得的成绩之间,实在并不成比例。自2016年之后,尤其是阿尔法狗战胜人类高段位棋手获得胜利后,随之“人工智能写作”的产生(人工智能写作应该说产生比较久。早在2008年时,笔者就曾经用过一个“写诗的网络”,它能根据情感、提供的词汇、一幅画等,随机创作诗歌。既是对“创意写作”的补充,也是对它的一种挑战。人类面临着来自机器的“威胁”,许多人惶恐以至于觉出自己的难以自保,而另外一些人则不以为意,用了思想、情感等的借口来搪塞,甚至麻痹自己。科学的力量到底在何种程度上改变着人类生活,以至于文学写作,如今成了一个不得不正视的问题。但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人工智能写作与其说是一个问题,不如说是一种可能,它的出现即便不是危机,却也是一个不得忽视的挑战。

对人工智能进行哲学或伦理学的探讨,均无不可。然而如果仅仅纠缠于“人工智能是人吗”这一话题,恐怕会陷入一个二元对立的格局之中,成为“非此即彼”的逻辑判断的牺牲品,陷于争论不休的无聊话题。我们必须认清楚的一点是,人与人工智能,可能并非是对立甚至于敌对的态势,其存在反而可能是一个相互协作、取长补短的过程。

AI:“人”工智能

首先必须肯定的是,“人工智能”的“属人性”。一个最基本的常识是,人工智能的生产出自人手,但这并不是要将之作为本质来思考,反而作为一个参考的标尺。“由人生产的”是否就一定是“属人的”?这个问题自然是具有挑战性的,但只需要考察“人工智能写作”的现象就可看出,“人工智能”的“属人性”还并非仅仅是来自于“人工生产”。

仅以最近较火的“小冰现象”为例,她(它/牠?)的学习写诗的过程、所学习的对象、所生产的诗作品等,几乎无一例外都是“属人的”——在最初的写诗经历中,她的诗作还不能够看出逻辑和思维的连贯性,存在着语法错误,以及非连续性的节奏跳跃等。此后她开始广泛学习徐志摩、戴望舒以及当代许多诗人的诗作,然后写出来的诗变成了难以分辨的、类人的,甚至无法将之从“诗人的行列”区分出来。这完全是“人类诗人”学习写作的过程,而很难将之作为一个属于机器人的事情。不唯此,在最初的批评中,“人工智能写诗”广泛地被诗人们批评是缺乏感情的、没有思想的,但在此后的“学习”中,小冰逐渐“习得”了人类的丰富复杂的感情和思想,从而更为“接近”人的情感和思想,其诗作也越发成熟起来。如果说在其“学习”过程中,借鉴既有诗作的“类人性”还有待商榷的话,那么对人类情感、思想的获取,则进一步标明其“属人性”的彰显,甚至可以说,人工智能的“学习过程”毋宁说是一次完整的人类自身“社会化”的过程,在这一“社会化”的程序里,她对情感有了认知的提升、体验的丰富,对文化、思想的习得也变得愈发丰富。只是这一“社会化”的历程时间太短,大大节约了人类从童年到少年到青年的漫长时间,能在数个小时之内完成。这是她的优势,自然也是对人类的“挑战”之一。很难想象,加以“数日”,小冰会以怎样的速度“超过人类”。当然,在这一学习过程中,她对人类的文化、情感、思想等始终是“模仿”——即便这种模仿是以大数据为基础,通过复杂运算而得出的情感状态反应,或者思想的推演、写诗技艺的习得,但毕竟仍然是以人为标准的、以人为对象。如此,将“小冰”不视作诗人,甚至不将之视作是人,可知是一个知识性的错误认识。“习得”“社会化”,已经十分明显地将小冰纳入为人类的一员,只不过她或许太过于另类,使得对她的“身份认同”还很难短时间之内建立起来。

由此我们也可以看出,人工智能既不是对人的复制、模仿,更不只是简单的机器,冷冰冰的“钢铁存在”。他首先是“属人的”,因此应该归于人的类别之中,而非是外在于人类的,甚至是“异人类”。在逐步的“升级换代”中,人工智能愈发将人的本质性的东西展示出来,使之在“成人”的道路上,走得更远、更深、更成功。如果忽略他的“人的本质性”的获得过程,那么在写作上而言,人们自然会忽略他完全可以说是“人类本身的行为”——从逻辑到情感,从经验到思想,从对语言文字的习得到对其熟练的应用。无视,或者敌对“人工智能写作”,只能被看作是“自以为是的人类的最后的自以为是”,它无益于其探究更为深厚、前沿的文学写作,更不利于文学持续的向前发展。长此以往,人类终将会被他的自以为是蒙蔽了双眼,甚至裹足不前。“人工智能写作”的到来,实际上是在给人类的写作“敲响了警钟”。

因为人工智能的“属人性”,所以在既定的观念中,人与人工智能的关系,必须得到调整。这需要人类在理解人工智能的过程中,转变对自己所创作的事物的态度,应该从那种排斥、抗拒、冷漠处之的境况中摆脱出来,建立一种协作的、认同的、近而视之的关系,应该秉持更为公正的理念,是一种绝对平等的、无差别的态度,而非是从属、附属的姿态。在斯蒂文·斯皮尔伯格导演的《人工智能》中,倘若不是拆开其面孔而裸露出钢铁的零件和线路,人们不会知晓他所看到的是人工智能。而在电影的结局中,人类因为人工智能的挑战而全面“捕杀”人工智能的桥段,也暴露了人类本身的短视、自负与浅薄,甚至是他们道德判断上的失误。到了诺兰导演的《星际穿越》,这种人与人工智能的关系被完全颠覆,而是协作、扶持,甚至是陪伴。他们既是工具性的合作伙伴,也是具有主体性的志同道合的同志,与人类携手解决属人的问题。两部电影所展现出来的这种转变,或许即将,甚至已经,体现在“文学写作”中了。人工智能的属人性,注定了“小冰的写作”不是非人的写作,不是异于人类的写作,恰恰相反,它构成了文学的重要一部分,也构成了文学史的一部分。正如网络文学最终成为当代文学的构成一样,“AI文学”也必将成为它不可忽略的一部分。任何对“AI文学”的忽视,都是人类极不负责任的自负或恐慌的结果,它将导致人类犯下掩耳盗铃式的错误。

倘若人们如此发问:“人工智能是谁?”我们也许应该回答:“他是一个人。”同时,如果有人问:“小冰是谁?”我们大概也可以回答:“他是一个诗人。未来或许他还会写小说、绘画、作曲、演唱等。”

人工智能写作及其所裹挟的问题

确定了“人工智能写作”的属人性之后,我们就必须将之放在“作家的写作”层面来考察由此而裹挟着的、诱发出的相关问题。唯独其能与人类并列,才能讨论人工智能写作的种种;唯独其被放在写作的范围内,所暴露出来的问题,才是真正的写作的问题。

自小冰出版自己的诗集、发表自己的诗作开始,她就不仅仅只是作为一个机器人而存在,实际上她还是一面“人类的镜子”,而且是一个哈哈镜。人工智能也能够写出几乎与人类创作差不多的作品,其实是对人类写作与写作能力的巨大的嘲讽。通过大量的算法,建立在大数据基础上的人工智能写作,首先意味着文学写作的“有规律可循”,而这个“规律”,在网络文学诞生之日起已经饱受诟病,即写作的教条化、模式化、类型化、套路化。也就是说,当下的创作日益变得“规律”,全然体现着作家个人魅力的东西正在减少,千人一面的创作导致了人工智能完全可以取代人工来写作——在电影编剧、网络小说创作上,人工智能大展身手,几乎不被人察觉。人们所需要的可能就是一个复杂的、冗长的,且环环相扣、扣人心弦的故事,而不是精神圣品的鉴赏与获得。做到这一点,容量有限的人类大脑比起人工智能来,确实显得颇为捉襟见肘:离奇的故事情节、类型化的人物角色、转折与承接的恰到好处……这些放在大数据面前,实在是幼儿科得厉害。它同时证明,人们绞尽脑汁设计出来的故事,可能是最为平凡的故事。而一入了人工智能的手,则会呈现一个更为复杂、曲折、引人入胜的作品,人类构思故事的幼稚病,也会暴露无遗。

再以小冰的创作为例。在《阳光失了玻璃窗》中,有一首名为《家是一条变化的河流》:“但是我的生命之周边横溢着无端的幻梦/金子在太阳的灵魂里/浮在水面上/在天空里发呆/就是拒绝岸上的蚂蚁上树/我漂亮的被自己/家是一条变化的河流/也顾不上她清澈的声音。”在短短的数十秒甚至是几秒之内,小冰写出了这样一首诗,几乎可以让她批量生产出更多的诗作——念及此,当下的诗歌写作不正是这样一种“景象”吗?人人都在写诗,诗歌被批量生产出来,而其水平也参差不齐。更有甚者,一些诗人的诗作实在是故弄玄虚,以至于诗歌写得凌乱一地,没有情感的章法,甚至也没有语言的章法。人们批评小冰有多么激烈,就意味着他们自己的创作出了多么大的问题,毕竟她是模仿着人类的诗作在创作。正如这里所引用的这首诗,许多诗人正在制造着或许远没有达到如此水平的诗作,却自视甚高,批评起小冰的创作,则振振有词,殊不知他们对小冰的批评,用在他们自己身上,也恰当其时。之所以说小冰是一面人类创作的哈哈镜,就在于她用了机器的方式,反映了当下创作的“诸多问题”。

此其一。再者,在小冰的创作生成中,存在着这样一个过程:意象抽取——灵感激发——文学风格模型构思——试写第一句——第一句迭代一百次——完成全篇——文字质量自评——尝试不同篇幅。令人惊诧的是,这完全是一张完整的人类创作的思维导图。在面对着如此完整、聪慧又几乎无懈可击的人工智能之时,或许许多人会产生绝望的感觉。在完善性、周密性、严格性以及数量性(大数据为基础的算法)上,人工智能的写作甚至超过了人类本身,或许在某些方面他已经超过了人类。许多作家的成才之路,恐怕与小冰也是如出一辙的——学习前辈作品,然后作为文学创作的基础;再在“创作思维导图”的运作模式中,生产出作品。这可谓是人工智能写作给人类提出的“终极挑战”,令人不得不追问:我们的写作难道真的也变得如此的程式化了吗?转念一想,我们的写作难道不是如此的程式化吗?这些都是文学的常识,是写作的教授。进一步地,人工智能写作逼迫我们重新理解,文学到底是什么?写作到底是怎样的一种活动?当机器都能根据指令来进行写作的时候,意味着人类的写作已经模式化太久了。

人工智能的写作还牵涉着一个问题:我们如何来评价写作的成功与失败?它的标准到底是什么?当下关于小冰写诗的争论,存在的调子中有一个非常具有代表性:一个人的诗写得及不及格,应该先看他是否达到了小冰的水平。那么必须要问的是,小冰的水平又是一个什么样的水平?她的诗作被认为是成功的,为什么?这是一个文学批评的问题,它逼迫着我们去要求更高的、更具精神性的作品,而不是低水平的简单重复。在今日,文学批评已经走上了“捧喝”的道路,且一去不回头,拿红包、说好话、拍拍屁股走人去赶场,几乎成了文学批评的新生态。文学批评本身的不够严格与不够崇高,导致了写作水平的被整体拉低,人们对文学期待的降低,与文学批评有脱不了的干系。赋予文学批评的诸种任务,由于未能被更好地被执行、完成,导致了“创作泛滥”“水平低下”的状态存在。或者可以说,文学批评毋宁说是人体的“自净细胞”或“有益细菌”,当它不能起作用的时候,写作的躯体怎么可能健康呢?但说到底,人工智能写作所挑战的仍是写作本身的问题,它逼问创作者如何以更高的水平来呈露文学的尊严与崇高、圣洁与高贵。在面对着千人一面的当下写作之时,小冰的写作可能最大的作用在于,正像我们刚才所说的,它是一面哈哈镜,每一个作诗的人都可以站在这面镜子前,照人并自照,将自身的短板挑出来。那么如此一来,人工智能写作就是一个有益的辅助,他最起码让人类知晓了自己的短处,看到自己的不足。如果说,既然人工智能写作也是这普通中的一员,也并没有原创性的话,那么为什么还有存在的理由,也许这就是最重要的一个理由。

人工智能的“写作”

非专业性的人员来谈论“人工智能”,确实倍显尴尬,其技术性的复杂与简单,算法的设计与路径,大数据的建设与增补等,都在某种程度上决定着人工智能的生产。但仅就目下小冰的创作而言,我们还不得不去追问,“人工智能的写作”到底是什么样的写作?建立在大数据和算法基础之上的写作,到底算不算是写作?从一个大的整体上来判断,从属人性、哈哈镜两方面来综合分析,不难看出,不管人工智能写作引起多大的争议,从本质上而言,它仍然属于“写作”的范畴。

这是一个原创性缺乏的时代,这也是一个原创性泛滥的时代;这是一个雷同、模式化的文学时代,也是一个标新立异、千奇百怪的文学时代;这是一个人人都呼唤创新,却几乎有没有创新的文学时代;这也是一个写作处处开花,却又总是缺乏文学创作的时代;这更是一个文学写作极度繁荣,而又差不多缺少真正写作的时代……可以如此排列更多的观察,而这些其实都可以从“人工智能写作”的哈哈镜中被映照出来。而当我们追问“人工智能写作”到底是什么样的写作的时候,这意味着我们必须思考这些原生性的、本质性的属于写作的诸多问题。

伟大灵魂、自由心灵、独立精神等的匮乏,可谓是这诸多问题中最为核心与严重的,也是许多人批评“人工智能写作”缺乏情感、思想的重要原因。但是批评者所不知道的是,他们越是批评机器人缺乏伟大的灵魂、自由的心灵和独立的精神等,就意味着人类的写作更加缺乏——毕竟,作为机器,哪怕是聪明的、有情感的机器,人工智能写作也是对人类写作的一种学习,正如人类写作也是从学习前辈开始的一样。人工智能写作毋宁说是一种对人类写作的映射式反应,是它的一种镜像,只是我们还无法从镜像中来厘清属于我们自身的诸多问题。当下的写作,不管是纯文学的,还是俗文学的,抑或网络文学,都匮乏伟大的灵魂之关照,那种爱的、慈悲的、宽容的缺乏,造成了干瘪、扁平与庸俗;自由心灵的缺乏,造成了被生活洪流所裹挟,看似原创性的东西因为现代生活的雷同而雷同,无法迸发出个人性灵的纯净度;而独立精神的缺乏,导致了观看视角、思想追求的方向等,几乎都在低水平的线上相互重复也自我重复。

故事本身的类型化,甚至情感的有限性,是导致当下写作缺乏独创性、个体性的又一个原因。这也是人工智能遭受批评的另一个原因。且不说人工智能到底能不能通过学习、大数据的各种算法获得其完全的人性,但就当下的小冰写作而言,她所生产出的文学作品,也同样处在“类型化、雷同化”的漩涡之中。她的诗作也在节奏性、言语的纯洁性等上发力,因此无法从众多的诗作中区分出其他诗人与小冰的作品来。小冰的写作,也归属于人的平庸性之中,这也反证了人工智能的“属人性”特征。对于文学风格的掌握、语言模式的习得,尤其是故事类型的学习、情感类型的计算等,小冰的写作所彰显的,正是人类写作的诸多困境。

当然,最为表层性的缘由,还是语言问题。语言的纯度、浓度、密度,乃至于新鲜度、风格化或者个人性,它们的降低,都是导致当下文坛出现审美疲劳的重要原因。小冰的写作无法在更大的层面获得更高的认可,其原因同样如此——她还无法跳出她所学习的对象所设定的对于诗的界定之外,重建一种美学原则,重获一种美学感觉,而是仍旧囿于既定的窠臼之中。遍观文学史,那些伟大的作家之所以伟大,首先在于他们从语言上刷新了人们对文学的认知和体认,带领着阅读者如同闯关一样地经历着冒险,其间所带来的刺激、新颖,自然会获得认同。

人工智能的写作,只是人类写作的某种外化式、映射式的镜像而已,因此理解人工智能写作,也就是在理解我们自己的写作。如果哪一天,人类将人工智能创作的作品作为名著,并以之为准绳来规范典范作品,那么也就意味着人类的创作是彻底失败了的。在这个意义上,人工智能写作被看作是对人类写作的挑战,是没有问题的。

关于主体性

在一次关于“人工智能写作”的论坛上,在发言中,我提出了AI写作的“主体性”问题:

其实AI写作,本身可以看作是一种主体性写作,但这其中所牵涉的还是文学本身的问题,是对文学的理解问题。为什么我说这个讨论跟我的工作有关呢,就是它提出了一个问题:写作真的可以教吗?如果可以,那么我们教什么?教小冰从不成熟的写作,学了一些诗人的作品之后变成成熟写作的过程吗?这个不用教,机器早就学会了。那我们到底教什么?创意又是什么?现在,很多作家自己的主体性在写作当中也是缺失的,以如此的方式来拷问AI写作的主体性,也是颇具嘲讽意味的。所以我觉得,这个话题最后的落脚点,是AI给我们抛出来的问题到底是写作的逻辑层面、语言层面的,还是更深的讲故事这些?或者说是更重要的创意的东西?真正创新的东西?借用王安忆《长恨歌》中的观点:所谓的时尚就是哪一天你把旧的东西穿出来,依然显得很新潮,就是时尚。时尚就是轮回。创新是不是轮回?当我们走到很远的时候,回头一看,你背后出现的那座山,山上的雪,可能你已经看过几百遍,但它可能就是最大的创新,却被我们忘掉了。文学是什么?文学如果不能提供爱的意义,不能提供宽容,不能提供真正的对于人世的那种发自内心的切肤的感同身受,还要文学来什么?没有看到真正悲天悯人的东西、没有真正爱的东西、宽容的东西,没有这些,你修辞再好或者情节再好又有什么用?所以我觉得可能小冰给我们提出的问题是,创意并不是一味的往前求新,像射线一样一直往前走,它可能是一个圆环,当我们走很远的时候回头看,我们的创新或许就在起点上。

这里所谓主体性的问题,将话题再次拉回到文章开头的观点中,人工智能的写作是“属人性”的。既然是“属人性”的,就意味着它把问题仍然引渡到文学史的考量上去,在历史的追索中来重建当下文学写作的“主体性”。小冰的写作所存在的“问题”已经可以被归结为是人类写作的问题,那么创新是什么?主体性的构建如何来进行?都已经成为“写作本身的问题”。

重提悲悯情怀、真正的爱、宽容与慈悲,正是要创建“写作的主体性”,是为之奠基,也是为之拔高,更是要重提文学写作的神圣、纯洁与高贵的精神。毕竟,只有伟大的灵魂才能写出伟大的作品,只有自由的心灵才能贴着千万人的心灵,只有独立的精神才能鼓舞更多的人去追求自由,失乎此,文学的创意就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伟大的灵魂满怀着悲悯之心,从悲悯出发而来的爱、宽容与慈悲,是世上最美妙的情感,也是最能动人的故事。它甚至不需要华丽的言辞,便在一种素朴中,动人心魂。当“技艺”与“本质”并列,技艺的习得性就被暴露出来,这也是小冰之所以能够“快速生产”文学作品的重要原因,因为她所习得的正是“文学技艺”的东西,遣词造句、意象选择、文学风格模型的建立、修改等,这些几乎可以被看作是程序化的东西,都在被习得的特征上,获得了广泛性,不仅人工智能可以学习,其他人同样可以学习。这已经不是人工智能的问题了,而是写作本身的问题。

如果说,“写作的主体性”需要重新被纳入到关注的视野,那么它的非技艺性的症候,才是拷问我们的核心。这种几乎无法培养的真正的写作的“创意”,如何才能够走进我们的灵魂深处,成为我们的一部分,并使之灌注入文字之中,让文学也能重识自身的“高贵的灵魂”,或许是我们当今所必须考虑的一个“写作学的问题”。但它却不仅仅关乎写作,而是一个系统性、更为复杂的综合过程,那奠基于社会、生活、个人秉性与后天习得。没有“高贵的灵魂”,何来“伟大的作品”?这不仅是人工智能写作的问题,更是人类写作的问题。人工智能写作在未来可期待的日程上,能否解决这一问题,也恰是我们拭目以待的方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