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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文学》2020年第7期|叶浅韵:鸟的故乡

来源:《北京文学》2020年第7期 | 叶浅韵  2020年08月04日06:59

在逃不开的逆境中,她看见了鸟的故乡。

——题记

父亲的诊断书在她的手心里颤抖。癌症晚期,这四个字像铁钩一样,把她身体里的血肉一块块拉扯出来。锦西路上,梧桐落叶潇潇而下,冷雨秋风中,她像一只单飞的孤雁。她恨自己为什么要跟父亲赌气,以至于有两年没带他体检身体了。

昨夜有雨,气温骤降至2度,她新买了件蓝色半长款的羽绒衣,穿在父亲瘦弱的身上,显得有点宽大。父亲却兴奋得像是要用目光把她抱起来,对她连连说,合身,合身,正合身呢。这些年,她只要对父亲有一点点的好,父亲都想要极度地赞赏,甚至讨好。她不耐烦地觉得这是他对她亏欠太多的内疚。这一次,却那么心酸。

两年前,她跟父亲大吵了一架。她夺门而逃,伤心绝地。父亲在身后像一头老狮子,发出低沉的吼声:你有本事就别回来,当我白生养了你!人家没儿没女的人都要一天一天过,何况我还有你妹妹呢!妹妹,又是妹妹!在父亲的眼里,她永远都是多余的。

父亲对她笑笑,被烟熏得黑黄的牙齿像他沧桑的一生,胡乱堆弃着。她的目光穿过它们,抵达父亲的肺部。最大的肿瘤紧挨着主动脉血管,另外一些小的攀附在肺的左叶、右叶,像吸血虫一样啃噬着父亲的肺。有一些已经转移到了头部,她像是看见自己幼年时满头的虮虱,奶奶用一把篦子一遍遍地梳理着那些白色的凤尾粒卵子,它们一出壳,就会紧紧地叮着她的头皮,吸食她的血肉。

她激灵灵地打了个寒战。那些年,村子里小伙伴们的头上都生虮虱。窗台上,除了梳子,还有篦子。篦子密密的细齿,是虮虱们的克星。一梳,又一梳,就一个个地消灭了那些会咬人的敌人。可总是有些残兵余将,永远在繁殖它们的队伍。只要奶奶忙不得管理她的头发一些日子,她的头皮就奇痒难耐,被抓破的地方因为新伤旧伤反复交叉感染,变成了黄水疮。

父亲住院,是因为头疼。头疼欲裂,只想满地打滚,实在无法忍受了,就用头撞墙。父亲是在心里挣扎了许多天,才给她打的电话。她去接他时,看见墙壁上凹下了一个浅浅的坑。那么坚硬的头和墙,父亲竟然用头让墙壁服了一次次软。黑黑的一片印子,像是一团模糊不清的旧时光。

父亲说,丫头,你把片子拿给我看看。桌子上这张片子是她昨天拍的自己的片子,她求着医生换成父亲的名字,想把眼前这关先糊弄过去。当了一辈子法医的父亲不信,他质疑从前肺部那个结节怎么会突然不在了呢?慌乱之间,连作假也显得粗制滥造。她想起了肿瘤专科医生的话,三至六个月的存活期,就别让他受放疗化疗的罪了。她转身出去,眼泪像山洪水一样,泛滥、急泄。

她从卫生间出来,站在走廊上平复了好一会儿情绪,才回到父亲身边。父亲拉着她的手,眼神里像是写着愧疚、不舍、忏悔。这些让她曾有过的报复似的心理快感,在此时全变成碎裂的疼,一阵一阵的冷风吹过裂口,一溜儿一溜儿的皮肉往下掉。墙壁弹回了她的目光、她的呼吸。她无法直视父亲。那些被继母打骂的童年令她无法正常面对父亲。她与父亲之间有一道巨大的屏风,屏风后面立着面目可憎的继母。继母用身体挡住了父亲的体温、父亲的目光、父亲的蓝衬衫。

许多年过去,她已经长大了,嫁人了。但她还是跨不过这鸿沟。但她能强迫自己做到,对父亲好一些,再好一些。每年带他体检身体,给他买好吃好穿的。直到两年前那一次争吵。她觉得她再也不想回到父亲那里了。

她曾试着用奶奶教给她的道理来安身、立世。奶奶说,过日子要看不如自己的人,才会好过些。而做事情要看比自己厉害的人,才能学得大本事。她佩服奶奶总能是在纵向和横向的比较里找到合适的参照物,来验证自己生活得还不错。这种能力没有种在她身上,倒是向相反的地方掘进着。奶奶的比较是让自己更心安,而她的比较总是让自己更加难受。

父亲老了,令他牵心挂肠的永远是妹妹。每当这样一比较时,就觉得自己是个被抛弃的孩子。对镜孤影自怜,便开始伤心垂泪,黛玉葬花的音乐随心而起。更要命的是,她会顺着这种思路,想起种种辛酸。就像此刻,她能清楚地感觉到右边的额头上的疼。医生缝了十一针的血,正流到她的衣服上、泥土上。那年,她才几岁,她记不得了。奶奶也记不得了。总之,她还很小,很小。因为额头上的伤口,她的头上被剃了半边头发,被小伙伴们指指戳戳为鬼剃头,嘲笑了很长时间。现在,她必须要在额头前留些凤尾梳,以遮盖那条明显的疤痕。

继母下手太狠毒了。真是不能想的那个人。这个时间,她刚进了病房。脸上堆起的笑完全是讨好和奉承。她热情地拉着她的手,管她叫燕燕,燕燕。你要吃苹果吗?我削苹果给你吃。香蕉,今天买的香蕉好得很,人家的开张生意,两块就卖给我了。眼前像是个温良的妇人,她无法想象她曾经对她做过的那些龌龊事。现在,连称呼都变得亲切了。那些年,她时时鬼喊辣叫,尖着嗓子狂喊,姜燕燕,姜燕燕!答应慢点,她就变成:这个烂尼姑婆,跑到哪里嫁人裹野汉子去了,姜燕燕!

她的耳朵根子里,又回放出这样刺耳的声音。她正在门外扫地,继母在楼上已经追命似的喊了她好几声了,她进门来,才抬起头,一个什么东西就飞了过来,她本能地向后躲闪了一点,一块玻璃就飞插到了她的头上,往下一点,是她的右脸。缝针是大姑带去的,她紧闭着嘴巴,扑在大姑的怀里,觉得那就是她的家。父亲已经很久没有抱过她了,自从有了继母,她还不如继母买回来的一棵小白菜。继母会计较小白菜的贵贱,会仔细地清洗它们。而对她,只有冷冰冰的恶言。

她看向这个给她生命的男人,她该叫他为爸爸。可是,爸爸却为了另一个女人让她活在屈辱里。她缝针回来的那一天,爸爸是晚饭后才回来的,她才听见开门的声音,忍了一天没有哭出来的眼泪,终于唰啦而下。她用稚嫩的小手指着继母说,爸爸,是她丢玻璃划伤我的头,缝了十一针呢,我疼,哇,哇啊。她以为当警察的爸爸会一大巴掌向继母挥去,那么,她所受的伤害就会在爸爸的关爱里得到最有效的治愈。爸爸看了看继母的脸色,对她说,肯定是因为你太古怪了。她顿时觉得天都塌在了自己身上,她不能活了,她宁可现在就死掉。

她用尽力气哇哇大哭,像是要把浑身的委屈都挣扎出来。额头上的伤口顿时被撕开,鲜血顺着她的脸流到了脖子上。这回,真吓坏了她的爸爸,抱着她直奔医院。她在路上还在想挣脱爸爸的怀抱,她想死了算了。爸爸在乎的不是她,是那个女人。她多么希望爸爸为她出口气,即使不打继母几巴掌,也应该指责她几句啊。重新缝合伤口的时候,爸爸安慰她的声音很温柔,很温柔,疼痛也像是被减轻了很多,很多。

夜里,她的伤口火辣辣地疼着。她听见父亲的喘息声音,继母的声音像是哭,又像是笑。她想,也许是爸爸也为她受的伤害睡不着了,正在找继母的麻烦呢。这么想的时候,她迷糊着进入了梦里。但在后来的许多夜晚,她又听到了同样的声音。她一直好奇,爸爸要打继母,为什么要背着她的面。

丫头。爸爸在叫她。继母出去打热水了。他说,爸爸这辈子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你了,你要原谅爸爸,爸爸对不起你妈妈呀,我没把你带好,还好,你一直是个努力的好孩子。比起你妹妹,你给爸爸脸上争光了,唉,不说你妹妹了。一双浑浊的老眼睛蓄满了泪水。她再也不能自已。好像她终于在与妹妹的比较中胜出一回,得到父亲的口头表扬了。继母提着热水瓶回来,父女间的对话戛然而止。

继母看见两双泪眼,有几丝怯懦地看向他们。这几年,她的生活有了起色,可以贴补家庭开支了,继母常常变着法子启发她拿出更多的钱来支持妹妹创业。她为妹妹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买单,直到她误入歧途。此前,来看爸爸的亲戚们给了上万的钱财刚被她装入口袋。这个她终身不肯叫一声“妈”的女人,永远把钱看得最重要。若不是这样,她也不可能嫁给比她大十五岁的爸爸。她对她说,钱不够,我这里有,我只是请求你能好好照顾好他。

回到家,丈夫正在煲汤,围着围裙的丈夫憨态可掬,魁梧的身材略微发福,显得更加可依可靠。这个当警察的丈夫,与父亲身上,那么相似,又那么不同。她一头扑进丈夫的怀里,眼泪湿了一脸一胸膛。他紧紧地拥抱着她,对她说,我在,我在呢。她就要失去爸爸了,三个月,也许是六个月。爸爸的道歉令她不安。她把这种责任都怪罪到自己身上,如果早些带他体检身体,也许就有了手术治疗的机会。丈夫说,别难过,剩下的我们尽力就是,等一会儿把煨好的鸡汤送到医院里去。来来来,我先把你喂饱,才有力气哭鼻子。别哭了。吃吧。

她看着豪宅里应有尽有的温情,比衬着她饥寒屈辱的童年,再一次关不住眼眶里的泪水。那些湿淋淋的鸡汤文字里,要教导人心放下仇恨,原谅一切,懂得感恩,知恩回报。这些,她做到了,她唯一做不到的是原谅继母,她恨她,有时也常把这种恨牵连到父亲的头上。尤其是他们对妹妹那种没有节制的宠溺,与对她永远的苛责相比较时,那些被按下去的恨就像刚下过雨的麦苗,噌噌噌地生长。

鸡汤文字里有人说,一些人用一生来治愈童年,一些人用童年来治愈一生。她在想,电脑里的删除和屏蔽功能,如果能让大脑自动生成,她就可以拥有一个更圆满幸福的过去和现在了。

与丈夫初识时,她很害怕失去什么,很谨慎地一点点走向他。并一直怀疑他对她的爱是否是真的、足够的。以致让他产生一种错觉,她肯定不爱他,因为她很少对他笑,几乎没有过开心大笑的时刻。但他又那么喜欢她,盼着能早些把一个冷美人抱在怀里,焐热她,让他的英雄主义情结得到最有力的舒张。他太想当王了,她的王,而她是褒姒。他每每看到她抿嘴轻笑时,心就融化了。有一天,她勇敢地向他打开了心扉,把她所经历的那些苦难和心酸,像滚豆子一样倒进他的怀抱里。他心疼地抱住她,想要把他的世界都给她。

结婚后,一家人的温暖就焐紧了这个从小缺爱的孩子。那么美好动人的姑娘,她的左脸俊秀,右脸清丽,可是没有人知道它上面究竟挨过多少继母的大巴掌。她常常还在不知所措之间,就挨了继母狠狠的大巴掌,左脸的疼还在,右脸的痛又紧跟上。

多年以后,她自修了心理学才明白。那个有强迫症的女人打她的原因,就是想让她屈服地叫她的一声“妈”。她迫切地想要一个孩子来承认她的地位。这个纽扣大的孩子,却始终不肯叫她一声“妈”。不被认可的愤怒伤害了她的自尊。她想要让她屈服,让她嘴软。但她失败了。再凶悍的手段也没能使这个姑娘成为自己的姑娘。即使后来她有了自己的孩子,成为一个母亲的心并没有让她变得柔软。除了一个嘴硬的孩子,更有比较的嫉妒。她的女儿从长相到智力都输给了这个鬼丫头。她常常在气不知所起之间,就挥手一巴掌过去。小小年纪,她就学会了忍,她不敢告诉爸爸,因为她知道他们是一伙的,永远不会向着她。

厨房里,爸爸和继母吵了起来,不是为她,是为放辣椒的多少。吓得她抱着的妹妹大哭了起来。他们放下争吵,爸爸一把接过妹妹哄着,继母一巴掌又打在了脸上,责问她,你到底把她怎么样了?她干吗哭得这么炸啦啦的?她抬头看看爸爸,他像是没有看见这一幕。她开门出去,站在门外哭了很久。她希望爸爸能出来哄哄她。她又失望了。她凭着记忆,逃向奶奶的家。

奶奶家在小镇后面的大山上,爸爸带着她去过一次,要走半天。走着走着,就下起了雨,摸着黑路走了不知多久,终于到了一个黑灯瞎火的小村子,有几声狗叫。她抬起手来,却不敢去敲门,她有些害怕她走错路了。猪圈的角落里堆着一堆干草,她穿着淋湿的衣服钻进草堆里,迅速就睡着了。她梦见了一个长辫子的漂亮女人,张开双臂要拥抱她,让她喊她妈妈。妈妈,妈妈!她叫着睁开了眼睛。奶奶看见一堆会动的草,好像还听见有什么声音,她一扒开草就看见了孙女儿,一把搂在怀里,老泪泗流。

没有了打骂的童年,她笑得很欢快。奶奶说,自古就说,有了晚娘必有晚爷,你别跟那个狼心狗肺的爹去了,吃粗糠咽野菜,奶奶也能养大你。那一年,大姑刚满二十二岁,在村子里该是出嫁的年龄了。读了几年书的大姑肩负了当妈妈的责任,教她写字、唱歌,带她下河下地。有个镇上的干部托人来说亲的时候,大姑很矛盾。最后为了多带她几年,就回绝了。后来又有大姑的表兄来提亲,说是要亲上加亲。奶奶放不下脸面来拒绝老姐姐家的儿子,但大姑还是一口咬死了不嫁。

她不知道爸爸对于家里丢了一个孩子的事情有多上心,在通讯要靠走的年代,很难去还原一些真相。爸爸好不容易找到她的时候,第一件事情就是向她扬起大巴掌。她害怕地躲进大姑的怀里,爸爸要带她回去,继母说了找到就带回去,省得外面的人嚼舌头根子,说她带不得人,说她良心坏。大姑指着她头上还醒目的伤疤说,大哥,你还要带她回去,你这是想要了她的命吗?我就是出嫁也要带着燕燕。那个蛇蝎心肠的女人,等老天来报应她吧。大姑抱着她,眼泪淌到她的小脸上,热乎乎的。

小学五年级时,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题目是:我的妈妈。她对于“妈妈”这两个字是茫然的,她不知道她的妈妈死了还是活着,她到底在哪里。村子里有人会议论她可怜,但她认为没有了继母的打骂,她已经不可怜了。有爷爷奶奶大姑们疼着,与从前的日子相比,她觉得自己很幸福了。但这个作文标题让她陷入了沉思,她不知道她妈妈是什么模样,会是梦里长着长辫子的那个人吗?她偷偷地把标题改成:我的奶奶。她看着教室外面落了叶的柿子树,柿子在枝头笑得正甜蜜。有几只鸟在枝头,啄开了成熟的柿子,一只鸟飞过去,又一只鸟飞过来。鸟儿也会有自己的妈妈吗?

作文在伤心和幸福中完成。伤心的一边在鸟妈妈的身上,另一边在慈祥的奶奶的衣襟里。她抱着一颗不安的心,等待老师的批阅。老师很年轻,也很严厉,她已经作好了挨骂的准备。令她没想到的是,老师在课堂上念她的作文时,眼睛一直含着眼泪。她这样写:我害怕老师批评我,我改了作文的题目,因为我没有妈妈。我不知道她在哪里,她长什么样子。我不知道她呼唤我名字是什么声音,我不知道她爱吃什么菜,她喜欢什么颜色……但我有一个奶奶……

老师念完了她的作文,并没有批评她,还紧紧地拥抱了她。但她的秘密就这样被公开了,同学们都好奇她的身世。她开始哭着嚷着要找妈妈,可全家人像要捂紧一个瓶盖子一样,紧紧地把她的妈妈装在瓶子里。她想要把妈妈放出来,要她帮她梳辫子做鞋子,像其他小同学的妈妈那样,围着一块花头巾,挎着一个大篮子,笑盈盈地叫着她的名字。

有一天,爸爸来了,翻山越岭背来了两袋大米,还悄悄塞了点钱在奶奶的衣襟口袋里。她都上床睡了,爸爸和奶奶还在讲着什么,大姑的声音长一句短一句。她迷糊着睡了,一会儿又醒了,像是听见他们都在哭。隐约中他们还谈起了她的妈妈,她再也睡不着了。她听见爸爸说,这个死丫头,让她叫她一声“妈”,嘴硬得起壳,打死都不肯叫。奶奶说,我的儿呀,若是人家真像妈一样对她,她能不叫吗?她都认不得妈是干什么用的。大姑说,可怜的燕燕啊,懂事得让人心疼,不管教她什么,一下下就学会了,一提头就知尾。可怜啊,可怜了这个娃娃。

听来听去,她还是不知道妈妈在哪里,她还活着吗?大姑和村子里的人说她的可怜,难道是跟妈妈有关吗?想着想着,她又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起来,她不知是哪来的勇气,冲着爸爸就问,我妈妈呢?我的亲妈妈呢?我要找妈妈。她一边问一边哭,把全家人都吓慌乱了。大姑搂着她、哄着她,帮她擦眼泪。爸爸只丢下一句话,你哪天考了第一名,我就带你找她去。啊!她的眼泪迅速就被这突然的开心堵住了,原来,她是有妈妈的孩子,她的妈妈还活着!

大姑的年龄已经耽搁不起了,在提亲的人渐渐稀少之后,大姑嫁进了深山老林的独户人家。出嫁前的那个晚上,大姑一直在哭,她把她紧紧地抱在怀里,告诉她,要好好读书考大学。

她争气地考了第一名后,爸爸说可以兑现他的诺言。随后,继母带着一张笑脸上门来接她了。说要带她去镇上读初中。那里的老师更好。奶奶千恩万谢地交代继母,要好好生生带好她。奶奶说,她请算命的人看过了,这姑娘八字大,能成大器。之前的就不说了,往后别亏待她,手心手背都是肉呀。爸爸一脸庄重地向奶奶点点头,又把探询的目光投向继母。继母一脸堆笑,父亲像是安心下来,伸过大手,把她的小手放在手心里。她觉得父亲的手,很温暖、很宽大、很踏实。

奶奶是抹着眼泪看到山路弯弯的尽头,荞麦花开得像星星的小眼睛,一只只对着她笑。她走得有点缓慢,回过头去看奶奶很多次。奶奶交代过她,在继母对她好的时候顺势就喊她一声“妈”吧,奶奶说喊就喊了,又不会把身上的肉喊折掉几斤。如果一直不喊,这腔就使老了,再也喊不出来了。她把目光看向继母的时候,迅速觉得左脸和右脸又火辣辣地疼了起来。

…… 

作者简介

叶浅韵,原名:魏彩琼,曾用笔名:大彩,云南宣威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自然资源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鲁迅文学院第36届高研班学员。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十月》《中国作家》《文艺报》《中华文学选刊》《散文选刊》《散文海外版》等报刊杂志,曾获十月文学奖、云南年度优秀作品奖、徐霞客诗歌散文奖等,多篇文章被收录进中学生辅导教材及各种文学选本。已出版个人文集4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