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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默:走向“土地伦理”

来源:中华读书报 | 翟文铖  2020年07月21日06:10

《活在尘世中》,简默著,民主与建设出版社2019年10月第一版,39.80元

蝈蝈、蜻蜓、萤火虫、知了、青蛙、黄鼠狼、野兔、刺猬、牛、鹅、羊、猫、鸡、燕子、喜鹊、鱼、蝙蝠,等等,阅读简默的散文集《活在尘世中》,就仿佛在一个动物王国里旅行。虽说是写动物,简默的视点却有其独特之处:他关注的不是这些动物的独特性,而是人与动物的关系;人与动物的关系也并非通常文章所赞美的和谐关系,而主要是人与动物之间的对抗关系——人如何遗弃、捕捉、虐待乃至屠杀动物。

美国生态学家利奥波德认为,土壤、水、动物、植物等都是平等成员,共同组成了“土地共同体”;人必须改变他们征服者的面貌,认识到自己不过是这个共同体中的平等成员和公民;如果说人类有什么特殊性的话,那就是要承担更多的责任,维护其他成员的生存,保护荒野。不知道简默有没有读过利奥波德的作品,但我分明看到他以利奥波德般的慈悲眼光俯视着动物世界。

在他眼里,人类美味佳肴的背后是一个阴冷的世界,在那里,人类对动物施展了无尽的心机、手段、暴力和杀戮,可以说是动物的血泪和生命换来了人类口腹之欲的瞬间满足。鱼市里摆的鱼都要走向餐桌,来路遭遇各有不同:有的身上带着巨大的创伤,那是渔人用鱼叉扎中的结果;有的被卖鱼者用硬物敲打而死亡,有的头颅被快刀剁掉(《一尾临刀的鱼》)。羊汤馆前的羊常常被以最为痛苦的方式捆绑着,以最冷酷的手段虐杀,最后走向餐桌(《悬垂的羊》)。简默用一支笔把我们常常视而不见的事实进行了“陌生化”处理,让冷酷的真相暴露了出来。为了留下美丽的萤火,人类就要追逐萤火虫(《草木萤火》);为了好玩,人类就发明出各种捕捉蜻蜓的方法(《蜻蜓过耳》);为了倾听美妙的演奏,孩子就要囚禁蝈蝈(《蝈蝈纪事》);为了好奇,他们就去抓捕嘶鸣的知了(《知了哑然》);因为破坏与发现的天性,他们就要用竹竿捅坏燕窝,摔死雏燕(《记忆与想象》);因为厌恶,“我”就熏晕误入房间的蝙蝠,把它扔下高楼(《如何送走一只“蝠爷”》)……从孩子到大人,一点微末的意愿浮起,一丝随机的情绪掠过,就可以剥夺一只动物的自由和生命,人类就是这样肆意妄为地侵犯着动物王国,最终导致了生态失衡。

地球上所有的生命都是长期进化的结晶,亿万年以来一批又一批的生命出现又消亡,现存的每一种生命都是自然淘汰的幸存者,每一种生命都无比珍贵,我们不能无视它们的存在。鲁迅寒心的是国人对于生命的冷漠,他曾喟叹夜里被吃掉的鸟儿留下了一摊血,早晨清扫干净,就不会再有人留意了。简默自觉地对抗这种冷漠,痛感神经仿佛从动物的躯体直接延伸到他的灵魂。在《水葬的蜻蜓》中,一只蜻蜓被蚂蚁围猎,“我”在它挣扎的躯体中感受到了彻骨之痛:“在这个平静如石的早晨,没有谁能够真正理解一只蜻蜓正在经历的汹涌澎湃,它残损的翅膀在不自觉地抖动,也许是在渴望飞出万箭穿心的痛苦,飞离万劫不复的绝境,这些所掀起的飓风,在世界的一角惊心动魄。”在《河上漂下一群羊》中,他看到一只从黄河上漂浮而来的羊皮筏子,意识到这意味着曾有一群羊被宰杀,被剥皮,这样的酷刑“叫一整条河流称不出自己的重量,感到了挫骨削皮的疼”。体验着动物的体验,人类的良知才能被唤醒。

自我意识是现代哲学的一个重要问题。先前的哲学家一般认为自我有不同的层次,每个人都有一个不断骚动的“本我”,还有一个能接受社会规则的“社会自我”。生态学家认为,这样的认识还很不够,人类应该在此基础上扩大认同范围,建立一个类似于“民吾同胞,物吾与也”(张载:《西铭》)的自我,这个自我就是“生态自我”。简默这种对动物苦难的体验式感知方式,就是把人类放在与动物等量齐观的位置上的开始。以大爱之心俯瞰世界,不断在反思中忏悔,不断提升人性,接受“土地共同体”观念,才能真正建立起“生态自我”。简默不是生态学家,他没有做这样的理论概括,但在他的叙事方式之中,我们还是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他建立“生态自我”的精神倾向。他的动物散文一般都存在一个叙述者“我”,出现“我”并不意味着这些作品采用第一人称叙事。他的几乎每篇作品都存在一个全知叙述者,这个全知叙述者高高在上,不仅统摄“我”,还统摄那些身为动物的主人公。这个全知叙述者很多时候采用“有限全知”视角,透过动物的内心看世界,《亡命之兔》这篇散文运用了此种方法。通过巧妙运用叙述方式,简默非常含蓄地传达出人与动物平等的观念,认同了“土地伦理”,视动物为这片土地上的平等成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