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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晓青长篇报告文学《高原长歌》:让他们照亮祖国的山河

来源:解放军报 | 李 鑫  2020年07月18日08:56

每一位作家的写作都有一种心境显现在自己的文字里。阅读孙晓青长篇报告文学《高原长歌》(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我强烈地感受到文字里所散发出的炽热情感。在作者笔下,一望无际的戈壁、连绵起伏的雪山、星星点点的骆驼刺、蜿蜒曲折的边防巡逻路,虽寂寥苍凉,却无处不闪现着戍边官兵的灵魂与他们血肉之躯的烙印。

在书中,作者曾用中华人民共和国地图做了一个平面几何的解读,来诠释西部高原的辽阔与广袤:如果以武汉为圆心,用1000公里作半径画圆,上下左右的北京、广州、西安、上海都在其中;如果以乌鲁木齐为圆心,同样以1000公里为半径画圆,位于祖国版图最西端的喀什竟不在其内。西域之大,让人感叹。但这还不是真正的看点,因为从喀什再向边地辐射,那便是与七国接壤的帕米尔高原、阿里高原和喀喇昆仑山;长长的边境线沿着冰峰雪岭、河谷戈壁穿越,蜿蜒竟达数千公里。《高原长歌》所讲述的故事,就发生在这遥远而神奇的地方,戍守它的则是南疆军区的官兵。

雪域高原作为风景是极其壮观美丽的。但是,如若在这里长期生活,其艰难程度则超乎人们的想象。这里的哨所大多在海拔4000米以上,而最高的哨所海拔达5400多米。高原缺氧等恶劣环境让边防官兵患上了各式各样的高原疾病。有的人指甲凹陷,有的大把脱发,有的人心室增大,有的人生育能力降低……

身体的衰落是一种最为普遍的现象,而死神的威胁更是时时紧随。天路之险,意外的暴风雪将多少官兵卷入山涧;高原无人区长期缺氧积藏的杀机,让身边多少貌似健康的战友突然逝去。“雪域高原模范连长”刘长峰、18岁的战士陆光成,他们分别因为高原心脏病和高原肺水肿的突然发作倒在了自己的战位上。

书中有太多这样的人物让人唏嘘不已,有太多的细节让人闻所未闻。边防军人们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人生境界,让许多生活在内地优裕环境中的人们不能理解。这些军人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能这样做?这堪称是市场经济条件下的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

显然,在军人的心里有着最鲜明的答案:边疆需要军人的守护,不能让祖国的领土在他们手中丢失一寸。他们更明白,社会的繁荣,国家的强盛,需要军人的默默奉献。因此,战士们才那么忘我、无私、高尚,他们才不惜承载着个人痛苦而追求更多人的幸福。正如作者所说,走近战士,能强烈感受到一种摄人心魄的力量。他们每一个人的故事都在让我们体验着极端艰难背景下生命的坚韧与精神的崇高,从而让我们在那些平凡的士兵身上感受到必须仰望的耀眼光华。

在极其艰难的环境中,我们的士兵爬冰卧雪,不惜生命,与其说他们是在巡逻边疆,不如说他们是在用生命丈量这片冰冷的高原。

在吾甫浪沟无人区,带队巡逻的某部马副教导员曾说过这样一句荡气回肠的话:“人,也许一生干不了几件令自己无限回味的事,能够这样为祖国玩一次命,足矣。”

为祖国玩命,这是何等的英雄情怀!冷的冰山热的血,英雄的壮举往往是一种文化的传承,西部边塞的烽火培育了中国军人舍己忘家、慷慨赴死的精神,在当代戍边军人的血液里更是始终澎湃着献身国家的火热激情。

在这块土地上,多少英烈长眠于此,他们大多是边境作战和建设中牺牲的战士。但凡走过新藏公路的人会发现这条道路与英雄紧紧相连,它一头连着叶城烈士陵园,另一头连着狮泉河烈士陵园,中间还有康西瓦烈士陵园。像这样充满着英雄气息的天路,想必在这个世界上也不多见。

在狮泉河烈士陵园,以人民功臣李狄三为首的56名进藏先遣连英烈全都安葬在这里。李狄三墓碑的前面是“时代楷模”孔繁森的墓碑。英雄共同长眠于这里,让站在亘古高原,看天高地厚,望云卷云舒的人们总不由发出万端感慨。墓地,是一块缅怀人生、净化灵魂的地方,站在烈士的墓碑前才能真正地感觉到,宏大的是事业,渺小的是人生。离开宏伟的事业,人生的种种欲念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一个人只有将有限的生命融入为人类谋利益的崇高事业中,才能够获得真正的永生。

作为作家和资深报人,孙晓青在调任南疆军区副政委后走遍了边防一线的连队,这段经历似乎注定了这部书的必然成功。书中有很多故事,不亲临现场是很难想象出来的。如作者去5042前哨班时正值盛夏,战士们却都穿着厚厚的棉大衣。这里寒冷、缺氧,最低气温曾低至零下39℃。可还有比寒冷、缺氧更让人难以忍受的,那就是大风。大风吹起来,给官兵的生活与执勤带来了极端不便。单说上厕所,战士们通常都得在哨所的门外置放几块大石头(每块约二三十斤重),风大的时候去厕所,就抱着石头“增重”,以防止被狂风刮跑。

作者通过大量生动细节和性格鲜明的各种人物,以及穿插其间的部队历史、兵要地志、高原风光、边关人物、民族风情、神话传说等描写,充分揭示出闪烁在高原官兵坚毅性格中的侠骨柔肠和人性之光。同时,我们不能不佩服作者在驾驭故事时把记者与作家善用的技巧都作了巧妙的糅合。像写及李狄三、孔繁森这些在岁月星河中曾经为我们仰望的新闻人物,作者娴熟地用新闻的聚焦找到了读者期待的看点,讲述了许多被人关注却又鲜为人知的故事。而在故事的表述与思辨上,作者显然跳出了新闻报道的思路,以扎实的文学笔力开掘出军人丰富的内心世界,让我们感受到了在极其恶劣环境中战友之间那血浓于水的真情。新疆军区一位将军上山视察,听说有战士受伤急需输血抢救,当即就把袖子一撸,说:“我的血型合适,抽我的。”医生护士劝阻,首长,这是高原。您年纪大了,不能输血。将军眼睛一瞪:“我不知道这是高原吗?山上的兵就像我儿子,老子给儿子输点血,有什么不行?抽!”这就是一个将军对士兵的感情,官兵之间那纯真的关系,如雪山上的一捧新雪那般纯净。

在阅读《高原长歌》的时候,我总不由想起一部叫作《冰山上的来客》的电影。它讲述的也是这片高原的故事,发生在上个世纪50年代。影片中,一个战士为了阻击敌人,坚守阵地最后被冻成了冰雕。他的排长面对牺牲的战友,声嘶力竭地喊出了一句震撼人心的话:“向天空放射三颗照明弹,让它们照亮祖国的山河!”

那是我最早知道的西北边防军人。而在《高原长歌》中,作者所展现的那些为国守边的奉献者,有名有姓的军人不下百十人。每一个人物出场,都深深地刻在了我们的心中。这些原本普通的军人,在作者充满深情的笔下似乎就化成了像西北高原延绵的一座座山峰,令人为之仰望。作者笔下的边防军人皆以他们的人性之光,让我们对国家与个人存在的关系,以及生命的价值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从一定意义上讲,《高原长歌》所讴歌的高原军人,或许就是那耀眼的照明弹,不仅让我们真切清晰地看到了广袤美丽的西北高原,也辉映出他们在这片土地上创造的忠诚与奉献的精神之光。

孙晓青是故事的讲述者,也曾是那极端环境中的感受者。在这部书中,他和他笔下的人物是一种“互文”关系。在西部边陲工作期间,他积累的采访笔记几近百万字。可以想见,当年在他记录这些文字的时候,几乎每一个字都是在缺氧状态下书写的。经过近十几年的岁月沉淀,那些曾深深感动过他的军人以及军人们的悲壮故事,似乎一直在充满氧气的记忆中发酵,不觉间又增加了时光的分量与情感的温度。有时候,记忆也是一种力量。《高原长歌》的问世,无疑为我们这个世界塑造了非常珍贵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