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故宫六百年》:含情直叙宫中事 六百岁月付樽前

来源:北京晚报 | 子裴  2020年06月06日08:47

熟悉故宫故事的人,很大程度上对“祝勇“这个名字应该并不陌生。2017年6月,故宫博物院成立了一个影视机构——影视研究所,它是故宫研究院若干研究所的一个,祝勇就是它的负责人。这个研究所给观众们推出了一系列“网红”作品《故宫》、《我在故宫修文物》、《上新了·故宫》,在拉近当代人与故宫距离的同时,也满足了人们对于这座旧时宫殿的无限好奇。

与此同时,祝勇本人的创作也如火如荼,除了大名鼎鼎的《故宫的风花雪月》《故宫的隐秘角落》《在故宫寻找苏东坡》“三部曲”,《故宫的古物之美》用文字建造了一座笔尖的博物馆,《故宫六百年》则是作为故宫六百岁生日的献礼之作,浓墨重彩复盘了公元1420年至1925年的五百年帝制史。从明成祖朱棣迁都北京到清逊帝溥仪“仓皇辞庙”,作者别具匠心用一个连贯的历史视角,将一个个史书上记载的惊心动魄故事,镶嵌在午门、太和殿、文华殿、乾清宫、养心殿、寻沿书屋、宁寿宫、神武门以及内阁、后宫等属于故宫的地标建筑之中,让宫城的每一块砖、每一粒瓦、每一株丛生的杂草,重回那史书上的历史现场,让600年后的读者亲临现场般重温这绝不平凡的岁月。

皇权下的傲骨

在《故宫六百年》中,祝勇引用英国建筑学家萨迪奇的话“每一种政治文化对建筑的利用都有其理性和现实的目的”来表明建造这座宫殿的初衷,既为皇帝提供一个办公和日常生活的场所,同时又彰显出皇权受命于天的至高无上。作为故宫的另一个名字,“紫禁城”完好诠释了这两重意义。但历来能够展示出皇权威仪、王朝荣光的,从来不是地理坐标和亭台楼阁,而是在朝堂之上那一代代肱骨之臣。如果说紫禁城机关重重、人心叵测,处处是波云诡谲的暗影,那么人臣之忠、贤良之义,定是一道史书上都无法抹去的亮丽之景。

顺着祝勇的笔端,在《故宫六百年》里,除去威严的御座,我们可以读到很多比皇权更加散发着光芒的人物,譬如写出“清风两袖朝天去,免得闾阎话短长”的于谦。于谦在土木堡之变后,力挽狂澜提出立明英宗弟弟朱祁钰为皇帝,稳住了一个朝堂的心神。这样的忠臣却并未得到善终,在“夺门之变”中,他被作为争夺皇权失败的一方被凌迟处死,但伴随着他的“热血千秋”的美誉,至今仍在于谦的故居中昭告往来者。还有正德初年十三道御史弹劾宦官刘瑾,众士大夫面对“上一本廷杖三十,上两本廷杖六十”的死亡威胁毫不畏惧,哪怕有人已被打到断气,仍有右副御史林俊迎着廷杖写出《急除权宦以御大乱疏》,除去奸佞之心,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显出士大夫的傲骨。这样的人臣还有很多,明熹宗时期被铁钉穿头的杨涟,遭受炮烙酷刑的左光斗,直面死亡的魏大中、周宗建……打得断肉体脊梁,却无法摧毁精神意志,让这些心头有正义的大臣在皇权面前不曾愚忠,乃至于到了清朝修《明史》的时候,对他们都肃然起敬。

尽管清朝的皇帝从整体上来看要比明代的皇帝更加勤勉,但仍有肱骨之臣,敢于直戳皇帝的痛处。嘉庆帝期间的官员洪亮吉,直言不讳乾隆后期朝廷的腐败,将大清帝国的腐败根源归结在乾隆,被其子嘉庆一怒之下发配到伊犁,后又迫于天下大旱的情势,亲自为洪亮吉平反。“乾嘉学派”随着乾隆帝编纂《四库全书》应运而生,在文字狱的淫威之下,编纂类书给了天下士人在“皇权”庇护下安静做学问的机会,然而乾嘉学派的集大成者如戴震之流,从不放弃过在繁琐考据中有意识的自我表达,以辑佚、辨伪、注释为中心的历史文献学自此被推上顶峰,枯燥的考据背后,沉淀着士人的无声呐喊。

在皇权至高无上的意识形态下,人臣之忠从某种程度上看可以说是皇权的锦上添花,美上加美,以万人之下的敬畏凸显皇权之威。但在故宫六百年的历史中,有无数个时刻,总有一群脖子够硬、胆子够大、敢于以下犯上的人臣,与阉党斗智斗勇,为社稷分神分忧,面对死亡不曾畏惧,不论是对着终日不思朝政的九五之尊,还是对着逆人伦、背朝纲的贪官昏吏,“大笑大笑还大笑,刀砍东风,于我何有哉”,他们的硬气诠释了“士不可不弘毅”。

两个王朝的背影

对于中国近现代史来说,故宫所承载的600年不只是两个王朝的始末,更是社会制度的翻天巨变。在元大都旧宫殿上兴建起的紫禁城里,沉淀了开山帝王的励精图治,也埋藏着明清两代王族的难言之憾。“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明清两代共28位帝王,围绕着紫禁城的年号林林总总,都无法羁绊历史车轮的步伐,推着中国的封建王朝走向没落。

怀揣着麦饼进入乾清宫的崇祯心中是有憾的,尽管在他登基两个多月后就宣布了对“逆恶魏忠贤”及其死党的清算,但仍旧没有挽住将倾的王朝大厦。在大明王朝“尽逐忠贤党,东林诸人复进用”后,时间的进度条,距离崇祯皇帝自尽景山,也仅仅剩下十七年。明朝的统治以摧枯拉朽之势崩塌,这并不完全是崇祯帝的过失,经历了天启时代的阉党之乱,前朝帝王的昏聩已经酿成大错,好比一具病入膏肓的躯体,大限将至,此刻再换名医国手都已回天乏力。

主导“百日维新”的光绪心中亦是有憾的,从后设的视角看,百日维新从轰轰烈烈兴起时就面临着基底脆弱、上马草率等种种先天缺陷。光绪皇帝自6月11日起至9月21日连连发出的一百多道诏书,除了暴露出渴望改革的急迫心情,更多显示出的是他对这个有着几千年封建根基传统社会的不充分认识。被康有为等人的用心利用、擅自进行的人事任免、“围园杀后”的幼稚想法、直接将顽固派放置对立面的冲动举动,都让光绪皇帝与慈禧走上了反目的道路。寻沿书屋的庭院深深,被囚禁在瀛台的时光沉沉,变法失败、火烧圆明园、生灵涂炭,每一个时间的痛点都敲击在历史的耻辱柱上,与他的愿景背道而驰。

除去为皇帝的办公、休息提供空间外,在漫长的岁月里,紫禁城还酝酿出了一个十分重要的功能:收藏文物。但这也成为难言之憾。明成祖朱棣自永乐元年起决定编纂的《永乐大典》没能逃脱被李自成点燃的那场大火,仅有嘉靖“备份”的一部副本,侥幸留得残卷;清代的《四库全书》命运更是坎坷,文源阁藏本在英法联军火烧圆明园时成为烤火之用,故宫藏本则是历经了抗战古物南迁的一路波折;乾隆帝的善本书室“天禄琳琅”在嘉庆二年不小心葬身火海,众多珍贵的宋版书从此灰飞烟灭;而乾隆心爱的建福宫花园,于建成180年之后,在溥仪下令清点建福宫文物的当夜,毁于一旦,那些金质法器、玉器瓷器、书法名画无缘再见天日。这其中,有天灾,更多的则是人祸。在“山河破碎风飘絮”的胆战心惊里,这些字画脆弱如同秋日的蒲苇,每一个的万劫不复都是难以挽回的憾与痛。

深宫里的传奇

故宫六百年中,有皇帝的时光占到了其中的六分之五。这在时间上接近现代社会的五百年皇权史,极大地满足普通百姓对于宫廷生活的想象。这也正是故宫的迷人之处,在无数穿越剧、穿越小说的渲染下,紫禁城内不仅有皇位、暗算,还有数不尽的风花雪月、诗词歌赋与人生哲学,这样的想象增加了这座宫殿的传奇,更让它的韵味自成一格,引人神往。

如果为明清两朝的后宫传奇各列举一个关键词,那么在明朝的前朝后宫中,“宦官”这一群体当仁不让。明代的帝王们,各有奇葩之处,而明代宫廷中的宦官,亦是正邪皆有。既有刘瑾、张永、魏忠贤这样把持朝政、权倾朝野的权宦,或设立豹房取悦皇帝,或自命九千岁叱咤一方,但仍有一些位卑言轻、良知尚存的宦官,做出足以彪炳史册的壮举——明成化帝朱见深的贵妃万贞儿,嫉妒成性,对后宫怀孕女子一律投之以堕胎药。太监张敏奉命前往溺死皇子(后来的弘治皇帝朱祐樘),却心生怜悯,将其冒死藏匿在宫殿的隐秘处,以米粉养活,为成化帝保全了皇子,他又在秘密公开后坦然吞金自尽。而掌印太监怀恩接过张敏的接力棒,在万贵妃的种种暗算之下,利用一切机会保护朱祐樘,为小皇子说尽好话……是这群宫廷之中最为卑微的人,拧合成了对抗万贵妃的强大力量,有了他们那一只只伸向朱祐樘的援助之手,才有了后面令人振奋的“弘治中兴”。

与明代不同,清朝传奇的关键词离不开“女子”,甚至在当今的电视剧、古装戏中都衍生出了“爱新觉罗家出情种”的台词,改编的戏码数不胜数:皇太极与海兰珠、多尔衮与大玉儿、顺治与董鄂妃、乾隆与孝贤皇后……美女与皇权的剧情总能紧紧抓住当代人的眼球。然而,这些传奇故事并不是完全的空穴来风。清朝在位时间最长的康熙皇帝,一生先后失去三位皇后,特别是他的第一位皇后赫舍里氏死于难产,灵柩暂放于巩华城后,康熙仍经常策马飞驰到巩华城去看望。一位被称为“少年天子”、十六岁擒鳌拜,十八岁起平三藩的有为帝王,在妻子的灵柩前可以独坐至日落,抒发“繁忧莫解衷肠梦,惆怅销魂忆昔时”的缱绻柔情。更不用提他的孙子乾隆皇帝,虽在民间谈资里风流成性,但在他的第一位皇后富察氏亡故后,他固执地将富察皇后住过的长春宫按照原貌进行布置,甚至将富察氏随他东巡坐过的大船都执意保留,挽诗缅怀更是不计其数。

当下的人们津津乐道于这些宫廷里的传奇故事,除却故事本身的神奇,前朝后宫的种种残酷暴戾,也衬托出这些传奇中的美善一面。因着其中有情、有爱,有人性中闪光的那些高贵因子,有着与普通人生活中一样的侠骨豪情、家长里短,才使得故宫有了人间烟火气,让它不仅仅是皇权之巅的高冷紫禁城。

结语

“寂寂花时闭院门,美人相并立琼轩。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这是唐代诗人朱庆余写下的《宫词》,寥寥数语就写出了宫中生活女子的苦闷与小心翼翼。这样的苦闷,末代皇后婉容也曾经有过,末代贵妃文绣亦有过。从清军入关到永别神武,清十二帝见证了紫禁城的繁华盛世,也见证了它的寥落。伴随着清室善后委员会理事长李煜瀛书写的“故宫博物院”五字门匾,这座明成祖朱棣在元大都遗址修建起的传奇宫殿,紧跟着清王朝的没落,换了身份,亦换了主人。

从1420年到2020年,含情直叙宫中事,六百岁月付樽前。让我们随着顽强生长在历史缝隙中的青砖、杂草,飘逸飞扬在空气中的野史、趣闻,重回这段六百年历史,跟随着故宫中的每一个地标宫殿,回到历史的现场,去看这座属于中国举世无双建筑的辉煌前世,去憧憬它的下一个六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