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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归未来的歌谣 ——姚晓英《鱼儿在山上飞——万物结盟之谜》读后

来源:中国民族报 | 白建春  2020年06月02日11:30

“青蛙不用密码锁,燕子没有储物柜。”这是贵州女作家姚晓英在贵州首部生态童话绘本中书写的句子。云深之处,森林繁茂,生态和谐来自这份乡土认知,值得今天的人们深思……

爱因斯坦曾经说过,因为在物理学中找不到现在与过去和未来的差别,“时间”问题使他十分烦恼。进入姚晓英《鱼儿在山上飞》的文学世界,这种“烦恼”带给我的,则是在混沌的迷惘中持续探求的愉悦,以及穿越时空的惊奇。昨天的太阳已经远走高飞,它把地球命运的密码藏在了神秘的格凸河。走进未知世界的好奇心,让我亲近这历时22年倾心打造的篇章,在贴近生态家园的思考旅程中探寻作品及其隐藏的“密码”的秘密。

飞翔的神话展开艺术的梦境

“这里是神秘苗疆。山海经中,它定格在山部。按照方位指引,或许这是在大荒南经的版图。”《鱼儿在山上飞》的开篇之语,把读者引入了瑰丽的神话世界:“各种飞鸟长着人脸,它们小心食用各种奇异果实。传说有种植物,飞鸟食用后会永远不能说话,它们在空中盘旋,它们挂念明亮的夜空,北极星是它们仰望的家乡。”创生神话是族群集体记忆中的历史映像,也是所有民族之河的源头。中华民族世代崇拜和信奉的神灵是自己的英雄祖先,格凸成为神化的自然和精神的圣地。

“格凸,有部神奇的史书。”苗族是一部历史的传奇。南朝史学家裴骃在《史记集解》中称蚩尤为古之“天子”,即中华古帝之一。早在距今5000年前的传说时代,黄河和长江中下游地区出现了以蚩尤为首的“九黎”部落联盟。他们作为今日苗族的远祖,在漫长的迁徙旅途,留下瑰丽的传奇与传说。东夷以玄鸟和凤凰为图腾的文化渊源,使他们无论走到哪里都携带着飞翔的基因。至今,麻山深处的民间记忆中,混沌、通天树与飞翔都是村庄的民间认知共识。《山海经》和《日下旧闻考》等古籍,说蚩尤“杖翼而行”,三苗首领以至苗民也是“有翼”能飞的。格凸部落的首领“双臂生长着玄鸟翅膀”。这样一个飞翔的民族,把天空的神圣赋予了大地。

作品中那一句“我在,我飞,我很好”,表现了这个民族的禀赋,传达着世间万物的心音。而整个作品,则以生命苦修获得的纯净语言,营造了童话与神话水乳交融的梦境。天上的生命之树枯萎的时候,鼓面世界的青蛙、燕子和人最后一次踏上通天树,来到地球,来到“格凸儿女们永恒的家乡”。“回归之路上的精灵,在天地之间书写飞翔的意义。” 3000多年过去,格凸部落的苗家儿女“依然用古老的语言歌唱”,这是他们“从天空云端带到大地的歌谣”。凝练简洁的叙事传达着内涵丰富的意象,让人们可以用本真的童心解开大自然的密码,让自己渴望自由与崇高的心绪沿着神话的“通天树”攀缘而上,回归璀璨的群星。

艺术的梦境呈现自然的哲学

《后汉书·东夷列传》曰:“夷者,柢也。言仁而好生,万物柢地而生。故天性柔顺,易以道御,至有君子、不死之国焉。”东方君子国“仁而好生”的文化根脉,在圣地格凸的泥土中萌发出新的幼芽,长成与云雾握手的参天大树。作品写道,“在重力魔术之外,禾苗向天空伸展,生长的模样简洁、优雅。一横两竖向天空问好,摆脱重力的禾苗是生命之源,阳光不离不弃与人类同行,它照耀,禾苗变幻魔术,禾苗从草变幻为米浆,就在田里,就在眼前真实发生。”柢的本义是根,“生命之根这样生长”。一种民族的哲学,一个生态的真理,于此走出时间,获得永恒。

人类与自然的故事,就是人类文明的历史。这篇作品的内在价值追求不在于自然主义的精确性,而是在秋毫之末雕刻出万物运行的图景,把一滴水还原为太阳的光辉。“大雾是水的翅膀,燕子在此歌唱,说春天的消息。花开的时候,燕子们在格凸石洞中安居,然后有攀岩者登高而来,他要为不能攀岩的植物带回燕子洞中的肥料,他要在生命循环中接力行走……”烛照心灵的意象,使童话演变为寓言。作者将对生命世界“亲人般的关注”,升华为万物结盟、万物平等、万物共生,及其遵循天道、共享世界的思想。美好的期待缘于坚信人类的自知,文学和艺术的表达本身也是一种现实的行动。

美国作家爱默生说过,“思想之河常常从看不见的世界流向人类的心灵”。只要乘上这一叶扁舟,随着飞翔的鱼儿在“思想之河”上漫游,就会触摸到作品内在的哲理。无论薄雾缥缈的黎明还是星辰低垂的夜晚,都会看到“青蛙、燕子、枫树、蝴蝶、花草各自安居,吸取自己的养料”;“水稻在春天从一粒种子开始出发,夏天杨花让米浆在温暖的阳光下生成,秋天弯腰,告诉人们自己准备好了对生命的喂养”;“而你占有一丝星光,就会失去所有太阳。”无比简洁的线条,勾勒出“秘密中的秘密”。科学不能解决的问题交给了混沌的艺术,智慧不能解决的问题交给了情感和良心。对大自然的感悟转化为思想的财富,风带着芦笙的“温柔合唱”,将我们生命意念的船只吹向绿色的大海。萤火如同桅杆上的灯光,闪烁着飘过诗意的群山。

自然的哲学寓示未来的复归

苏格拉底说过,“我只知道自己一无所知”。这句名言可以用作人类面对宇宙的心灵独白。马克思主义哲学认为,宇宙是无限的。在这无限的宇宙中,人类赖以繁衍生息的地球甚至不及一粒微尘。现代生物学家曾经推算,与地球上有机生物的历史相比较,人类5万年的历史只相当于一天24小时中的最后两秒钟,人类文明史不过是其中最后的五分之一秒。就人类自身的个体而言,我们的身体是由50万亿个舞动的细胞组成,用高倍显微镜去观察某个细胞会看到20万亿个原子。无论宏观还是微观世界同样神秘而不可穷尽,没有谁能够回答,青蛙的受精卵怎样编辑出生命密码,格凸河与世界上的千万条河流一样,为什么能在山上发源?人类必须对自然的宇宙怀有足够的敬畏和应有的尊重。

受伤的地方长出思想,艺术产生于失落的爱。人类行为对生态造成的毁灭性后果已经有目共睹,对大自然肆无忌惮的破坏和贪得无厌的索取,则是这种后果的直接成因。“会飞的鱼,在电击中成为食物。它的灵性就此消失,人对邻居的伤害就此开始。”人类从生态恶化的环境中感受到的所有痛苦,都源于自身的愚昧狂妄和野蛮自私。请不要怀疑世间万物都是我们的神明,哪怕是成虫寿命不超过一天的蜉蝣,也曾经历过亿万年的沧桑。人类的所作所为,“水知道,鱼知道,鱼儿吞食的水草知道”,所及的万物都知道。没有鸟的丛林由水泥铸成,没有鱼的水不可信任。违规“打破混沌世界以来的法则,芦笙就不会清脆响起。”作品庄严地宣称:“占有,一切超出生命需求的获取就是背叛。”鲁迅先生“将来的一滴水将和血液等价”的警示不可忘记。

正如马克思所说,解决问题的根本出路在于回到原初的真理。回归未来,就是回归人类曾经拥有的,而且更加美好的理想的天国,也是对业已丢失的现实世界的追寻。作品以文学艺术的魔力化解了不可逆的时间,使理想的世界从近乎循环的现实世界盘旋升起。“据说,被古老方法喂养的庄稼在今天非常珍贵,它是自然之物,有心的味道。”长途迁徙渡过的河流在服饰的图案中流淌,消失的鸟儿在蓝靛的花布上重生。“从格凸飞向南太平洋度假的燕子啊,上千年从来没有迷失方向,在生命循环的路途,它知道自己很重要。”当太阳升起的时候,也就不再需要地上的灯光。作者希望,不要让鱼儿“在断流的河里绝望呼唤”,“在电流击打中停止呼吸”。她渴望,格凸河的水每一天从自己心头清澈地淌过,一粒粒种子都能成为一片片森林花海,不断迸发出嫩芽绽开的声音。

“俯首大地,与千年邻居一起付出自己的汗水和情怀,这是对生命真正的献礼。”出生于石油家庭的作家成长中听过父辈亲临的传奇,见证云贵高原生态理念的珍贵与脆弱,而国家生态战略无疑支持了民间生态认知与初心,格凸部落的云雾、地下河、苗厅神光在告诉人们:你读的不是传奇,而是梦幻般的真实存在。善待万物、遵守盟约是人类与万物共处的根本。人类镶嵌在生物和宇宙的进化中,衷心祝愿透明的鱼儿永远在圣地格凸的山上,在整个生命世界自由地飞翔。它是这一文学结晶的灵魂,也是孩子们透明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