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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文学》2020年第5期|卿卿:妈妈是盏不省油的灯

来源:《北京文学》2020年第5期 | 卿卿  2020年05月28日08:31

妈妈中风了。

妈妈第一次中风很轻微,是爸爸早起发现妈妈不会动了,忙打电话给妹妹,然后叫120救护车送去的医院。

我得知消息从贵阳往家赶,下午到达的医院。急急忙忙冲进病房,妈妈不在床上,我正在纳闷身后突然传来嗨的一声,紧接着有人在我背上重重地拍了一巴掌。转过身去,是妈妈。她手里端着一碗饭笑得前仰后合,估计刚才那一掌下去吓到我了,她因此感到好笑吧!

我吃惊地问:“不是说你中风吗?怎么会站得起来呢?”

妈妈依旧在那里开心地笑,笑够了她说:“我打完今天的针下午就去楼下买东西了,你姐姐她们要送晚饭过来,我说我自己去打点吃的得了,省得她们大老远地跑来跑去的麻烦。”

暗自吁了口气,我让妈妈坐到椅子上,也重重地拍了她一下说:“你真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很严重呢。”

妈妈兴高采烈地问我:“这次你回来多久?明天你妹妹要带我去赶乡街子,你想不想跟我们一起去?”

我说:“你还是悠着点吧!这里是医院,有什么理想也等出院后再说。妹妹也真是的,怎么想得出这种馊主意呢?当这个病是闹着玩的呀?”

妈妈很认真地说:“你可不要去说她哦,是我自己想要去的,你说了她,我怕以后她不带我去了。”

真是不可思议,八十多岁的妈妈依旧还像个孩子一样天真,怎么会这样呢?想起爸爸常说我像妈妈的事,真是吓人了。上帝保佑!到妈妈这个岁数我还是希望自己稳重些,千万不要像她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

我不喜欢妈妈,整个青春期我都视她为自己的头号天敌。那时我常想,妈妈这一生最后悔的事该是生下我了。反过来,如果一个人的出生可以选择,相信我无论如何也不会选她来做我的妈妈。

仇恨不是与生俱来,儿时有很多记忆都是跟妈妈在一起的。听妈妈说,我出生时因错打了她的止血针昏死过去三天,又在保温箱里待了半个月,出院后就天天吃药了,可以说还没学会吃奶我便先学会了吃药。

对生病的记忆就是中药苦,打针疼,再就是脑袋经常都晕晕乎乎的,以致我对世界的理解就是一个字,晕!

不知道当时我们住在哪里,但我知道去看病一定会坐公共汽车,上车后数不过十棵树我便睡过去了。到了医院,妈妈习惯把我放下来先让我撒泡尿,之后才牵着我进去看病。感觉从妈妈背上下来还在睡觉,一阵风刮过来人就醒了,很冷,我听到牙齿碰在一起的嘚嘚声。

妈妈把背带裹起来夹住,抱起我拉下我的裤子。很快,眼泪便跟随小便一起流淌出来,因为我知道一会儿肯定要打针。我开始哭,心里灰暗又说不出来,唯有哭出声来能表达我的不安了。

那时应该很小,但我能准确地判断出妈妈带我看的是中医还是西医,所谓的中医西医是一个孩子的理解。如果那天进去,医生把个凉凉的听诊器按在我衣服里一边的小奶奶上,那么,这天肯定要打针。如果是个头戴瓜皮帽长着白胡子的老爷爷把三个指头按在我的手腕上,那么,这天回去就一定会吃很苦很苦的一碗中药。

很悲痛的一些日子,喝药打针都让我痛不欲生,奇怪的是妈妈怎么只带我一个人去看病,而不带其他人去看病呢?为此,我抵抗,只要一见妈妈拿着背带向我走来就哭,要么就溜到床底下死活不出来,说今天该让妹妹去了!

长大后我问妈妈,当初我到底得了什么病,怎么感觉天天都在吃药打针没完没了的?妈妈说,反正不是拉肚子就是发烧感冒,只要让我出去外面站半个小时晚上准发烧,而且必须去医院打针才退得下来。难怪啊!黄昏在我心里一直跟死有关。我记起了艾叶的味道,那时妈妈经常会炒一包艾叶捆在我的肚子上。开始艾叶是烫的,后来凉了,一直很臭,就是拿掉以后身上都是那股臭臭的味道。

每到黄昏,所有人都会走到院子里去玩,这是一天之中最愉快的时候了。大人围在一起闲聊,小孩子们则在一边玩各种各样的游戏,只有我孤独地躺在床上。偶尔,家里有人会抬个高凳子让我站上去,隔着玻璃我能看到外面的小朋友跑来跑去。调皮的小男孩会跑到窗前用小石头打我,还会骂一句,传染病!有一次,我忘了隔着玻璃他打不到我,竟吓得从凳子上摔了下去。真疼啊!但我硬是没让自己哭,我怕哭了以后家里人再也不让我站到凳子上去了。

记不住是从哪天开始,我发现蚊子很好玩,它们飞到我手上先是站一会儿,然后尖尖的嘴巴一下就会扎进我的肉里,紧跟着屁股和腿就抖动起来。慢慢地,蚊子的肚子变得又黑又粗了,眼看着肚子要爆炸的时候它们会把嘴巴拔出来,然后缓缓地飞到高处站着。我抓住蚊帐一个劲摇,希望它们再下来玩一会儿,可懒懒地飞一下它们又站回原处。没有办法,我只有再放一些蚊子进来,又看着它们飞到我的手上……

到晚上睡觉的时候,妈妈会伸头进来看我一眼,然后帮我压好帐子。猛地见蚊帐里黑压压地站着些蚊子,妈妈会吓一大跳,然后问我:“你发现蚊子吃你的血没有?”

我摇摇头说:“没有。”

这天晚上,我听到妈妈悄悄地对爸爸说“姑娘的脑袋怕是出问题了,最近我去给她压帐子,发现里面总是站着几十只吃得饱饱的蚊子,我问她发没发现有蚊子咬她,她居然说不知道。”

妈妈说我脑袋有问题就是说我傻,院子里有个傻子,话都说不清楚,还会流口水,小朋友们都叫他憨包,一见他就嘻嘻哈哈地取笑。很丢人的事!我觉得当憨包很丢人!反正我一点都不想让别人看着我笑。为了证明自己不傻,我决定向妈妈说一件事,她听完以后肯定就知道我很聪明了。

心里打定主意,第二天早早地我就醒了。没有去打扰别人,我就躺在床上静静地等,我在等妈妈醒过来。

家里都是爸爸先起床,他出去刷完牙后妈妈动了一下,紧接着我看到她睁开了眼睛。不等妈妈坐起来,我开口就问:“妈妈你猜!蚊子有几只脚?”

妈妈一脸茫然。

我十分得意地说:“我告诉你吧!突然一看是七只脚!仔细一看是六只脚!有一只是嘴巴不是脚!但它长得跟脚一样长,所以你就以为是只脚!”

妈妈呆呆地看着我,神情就像看院子里那个流口水的憨包。我突然发现,妈妈脑袋有问题,那么大的事怎么过去会没有发现呢?

儿时的记忆很多时候都在妈妈背上,迷迷糊糊的,我听到有人对妈妈说:“卿嫂,你家这姑娘长得真是漂亮啊!”

我听到妈妈的叹气,如果耳朵紧紧地贴在妈妈后背上,那叹气声会发出嗡嗡的响声,而且妈妈说起话来也伴有嗡嗡的响声,就像一窝蚊子在耳朵边叫一样:“唉,好看有什么用啊!一年有大半年的时间都得背着她往医院跑,麻烦得很。”

这种话都是昏昏沉沉的时候听到的,我知道了漂亮的含意,很难过。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长得难看但可以自由自在地出去玩,不要像个鬼一样成天缩在床上。听多了别人说我漂亮,我终于对漂亮有了自己的理解,那就是长得漂亮的人会被送去医院打针,然后回到家里喝药、再然后白天黑夜都得躺在床上。

上小学后,我的身体奇迹般地好了起来,世界在我眼前瞬间变得清晰了。突然间,我发现自己所处的环境相当凶险,妈妈靠不住了!她根本就不喜欢我!

妈妈喜欢妹妹,只要妹妹一哭妈妈就过来打我,明明妹妹抢了我的东西,妈妈硬说是我不讲道理。后来,家里有什么不对劲的事妈妈都算在我头上了。一句话,大事小事棍子都落在我的身上。

上五年级的时候,我被迫给妈妈洗衣服。为了报复妈妈的蛮横不讲理,我把她的衣服弄湿扭干后晒起来。结果可想而知,又是一顿好打。我没有哭,还十分得意!毛主席说,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终于,我让妈妈知道我会反抗了,还让她知道穿脏衣服去上班是件很难过的事。

上中学后,我和妈妈的矛盾升级到顶点,她就是看我一眼都让我浑身不舒服了。说不出原因,反正我俩看到对方就觉得不自在,而且分分钟都在找机会给对方难看。妈妈是大人,只要心里不爽,就明目张胆地扬手给我一耳光。我是她姑娘,只能暗中弄她,以我的智慧招招都气得她说不出话来。

有一次,妈妈哭了,她绝望地流着眼泪对我说:“我怎么会养出你这么一个跟仇人一样的姑娘啊!”

我毫不客气地回敬她:“放心吧!我不是你姑娘,肯定当初在医院你趁乱把别人家的孩子抱回来了。”

天天处于一级战备的状态很难过,难过到我一闭上眼睛就再也不想睁开,我怎么会和妈妈这样呢?为了寻找原因,我找到一个非常有名的半仙,请他帮忙看看我和妈妈的八字。

他仔细地看了看,看完后一个劲地摇头,说我属鼠妈妈属马,大运上子午相冲,更为可怕的是月上日上我和妈妈也是对冲。最后他说:“你妈生你下来真是没事找事做了!!你是她的克星,差不多有二十年的时间你让她睡着了都睁着眼睛。”

我争辩说:“你有没有搞错?是她每天让我生不如死!”

算命人把头摇得叮当响,说:“真正的冤家啊!好在二十岁后不在一起了,这种相冲相克才会减弱一点。”

难怪啊!难怪一直以来我俩不共戴天。这是天意、天意难违,从此我尽可能地不去面对妈妈。工作结婚以后,我完全自由了,那真是能跑多远就跑多远了!

如算命人预料的那样,渐渐地,我什么都看淡了,面对妈妈不再有怨恨。但可以肯定,我还是不喜欢她!

一个女儿对母亲持有这种心态,心理上会产生强烈的犯罪感。我清楚,在中国的传统文化中,像我这样对待母亲肯定会遭千夫所指。

说不清是内疚还是害怕,去看爸爸妈妈我都买市面上最贵最好的东西回去,一般挑家里只有他们两个人的时候回去。买一大包水果,买点竹节虾和螃蟹或是菌子,回去做饭给他们吃。这一举动,赎罪大于孝顺,我用这种方式让自己内心保持平衡。

妈妈是个颇有激情的老太婆,还是一个典型的吃货,见我拎着好吃的东西回去她总是欢天喜地的。

我进厨房做饭,妈妈尾随其后,问我:“星期六你回不回来?”

我反问她:“你要我回来干什么?”

妈妈说:“你买的菜好吃,如果你要回来我就等你,我们两个一起去买菜,你看这样好不好?”

我说:“不!我喜欢突然袭击,就像今天,买上好吃的东西我就回来了。你家里一大窝活宝,星期天就让他们回来围着你俩转吧,这样你来我往的一个星期,你们都觉得热热闹闹的,多好。”

妈妈摇晃着我的手臂说:“但我就是想要你回来嘛。”

老太婆真是烦死了!我说:“行啦!你现在赶快坐到沙发上去想、想想自己到底还想吃什么。如果附近有卖的,一会儿吃完饭我带你去买。如果附近买不到,那下次回来我给你带过来。记住了!机会就一个,想好了直说,我走以后打电话没用,得等我下次回来才可以提出要求。”

妈妈说:“我就想吃你楼下的火锅鱼!”

我说:“好嘛,哪天过来你提前打电话,我在家里等你。”

妈妈说:“不用约了,我明天中午就过去。”

说完这话,妈妈凑近我小声地说:“你家门口的超市里有个水温杯,我很喜欢,去了我想买个回来,到时候我就说是你给我买的行不行?”

我说:“何必呢?吃完火锅我带你去买一个就是了,有必要撒谎吗?”

妈妈恨恨地瞪了一眼爸爸说:“我有的是钱!不要你买,我是怕买回来后你爹骂人。他现在唠叨得很,我一买东西他就骂人,骂得我头都抬不起来。”

我哼了一声说:“你真把我当外人了!当我不知道你有多强的战斗力呀?爸爸是你的对手吗?”

妈妈急了,更近地凑着我的耳朵说:“你是不知道!你爹这个人阴险得很,你们回来他就装出一副老老实实的样子,一句话都不说就看报纸。等你们一走,针尖大的事他都盯着我骂,说了你可能都不相信,就连说梦话他都在骂我呢!”

我根本就不相信,于是说:“聊斋!你只管编吧。”

妈妈不是什么省油的灯,她就是把太阳说得挂在树上我都不会相信的。在这个世界上,我想,恐怕没有人招架得住老太婆的狂轰滥炸!

很多年前,已经六十多岁的妈妈感觉依然处于更年期的亢奋之中,一粒小小的火星她能把它渲染成一片熊熊烈火,直至把周边的世界烧个天昏地暗。隔三岔五,我们总能接到妈妈哭哭啼啼的电话,她控诉爸爸的罪状可以一口气说一天。老父亲一向不善多言,怎么可能像妈妈描述得那般凶悍?没想到他们都信妈妈的话,回去就声讨爸爸。我是从不掺和,到家就跟爸爸谈天说地,用行动告诉妈妈我和爸爸是一条战线上的战友!

那天闲来无事我回去看他俩,门一推开,一个锅盖从厨房飞出来,紧接着是妈妈铺天盖地的骂声。把锅盖捡进去,我问妈妈:“出什么事了?”

妈妈气呼呼地说:“刚才我洗菜忘了关水管,他抓住这点破事把我骂得半死!”

已经铁证如山了,妈妈居然好意思当着我的面撒谎,从进门到现在我根本没听到爸爸说一句话!

吃饭的时候,妈妈依旧怒气冲冲,她叮叮咚咚地端起碗,一筷子下去半盘菜杵到桌子上。我压住满腔的愤怒淡淡地说:“夸张了吧!我们要敢这样夹菜,只怕你的筷子已经甩到头上了。”

妈妈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把桌上的菜甩回到盘子里,端起碗怒气冲冲地坐到门口去了。慢慢地吃着饭,我想今天一定好好地收拾一下老太婆,用我的方式为忠厚老实的爸爸讨回一次公道!

瞟了一眼门口的妈妈,距离五步之内,她肯定能听到我和爸爸的对话。嗯了一声,我问爸爸:“最近你还去公园早锻炼吗?”

爸爸说:“每天都去的。”

我说:“那天我从公园湖边经过,见一群老人在那里对歌,他们男人站一边女人站一边,用歌声就把对方了解得一清二楚。如果有谁病了,他们就告诉你该注意点什么。感觉明天天气会变,就提醒你多穿一件衣服。真有意思!很平淡的话语他们竟然能用歌声唱出来,唱来唱去几个人就约上打麻将去了。好有意思哟!看看他们我都不害怕变老了,觉得人生永远都有希望。爸爸,明天早上你没事转过去看看嘛。人生百味,什么都应该去体会一下,不要太古板了。”

妈妈怒视着我。害怕战争爆发,我推说有事,起身提上包就跑。

两天后,二姐打电话来说妈妈病了。二姐说,妈妈病得很厉害,已经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快两天了,叫大家赶快回去看看。

我回去了,妈妈真的躺在床上。我问爸爸妈妈怎么了?爸爸不吱声。我进去问妈妈,妈妈怒目而视,接着咣当一个翻身背了过去。

个个都回来了,问来问去也问不出妈妈怎么了,于是大家就坐下来吃饭。突然,妈妈愤怒地坐了起来,指着我气急败坏地骂道:“你这个没良心的野狗!小时候你病得要死,我天天背你去看病,为了你我把正式工作都丢了。现在可好,你居然叫你爹出去找野婆娘,天下有你这样的姑娘吗?”

我瞪大眼睛问:“我什么时候叫爸爸出去找女人啦?”

妈妈大声地吼道:“怎么没有?你叫你爹到公园湖边跟那些骚婆娘对歌去!”

爸爸正在吃饭,听完妈妈的话他一口饭喷了出来,笑够了,他用筷子敲了一下我的头说:“以后你少回来煽阴风点鬼火的,还觉得这个家不够乱吗?”

我很严肃地说:“爹,说话要实事求是,我那天说的话里有这层意思吗?”

妈妈真的愤怒了,她把被一掀就下床找鞋,吓得我提上包撒腿就跑。这家还能待吗?我要不跑出来,今天不把我生吞下去才怪呢!

妈妈就是这样,针尖大的事她都能引发一场战争,而且最后还有本事以受害者的身份四处告状,难道她真的就那么恨爸爸?

那天我还在做梦,忽听到惊天动地的敲门声。我以为是哪里着火了,慌忙跑去打开门,没想到门口站着眼睛红肿的妈妈。进门后妈妈把肩上的编织袋往门边一靠,眼泪跟着就一串串地滚落下来,她伤心地哭着说:“我再也不回去了!以后就跟你住在一起了!”

我一头倒在床上说:“天!怎么又吵架啦?”

妈妈哭着说:“就因为昨晚上厕所我忘了关灯,你爹一早起来发现了,没等我睁开眼睛他就开始骂了。他骂我是败家娘儿们!说迟早这个家要被我败光!最后他居然叫我滚蛋!”

老生常谈,我问:“就这事?”

妈妈恨恨地说:“我打算来你这里住下,衣服都带过来了。”

我问:“门口编织袋里是你的衣服?”

妈妈说:“是的!穿得着的我都带来了,反正我不回去了。”

我打着哈欠说:“爱住就住下吧!你来了还有人给我做饭呢!”

起床后我俩去买菜,看到有卖炒蚕豆的,妈妈说她要买,我奇怪地问:“你不是牙齿不好吗?买那东西干什么?”

妈妈兴高采烈地说:“你是不知道,你爹最爱吃这种小青蚕豆了,很酥不硬,他说碰到一定给他多买点。不要看你爹经常读书看报,像是很有文化的样子,其实他跟个婆娘一样嘴馋,一看电视就要吃零食,还特别喜欢吃我做的白糖煮杨梅,我看你们这里的杨梅便宜,干脆我多买几斤带回去。”

我奇怪地问:“你不是已经决定在我这里住下了吗?难不成买了你要送回去?”

妈妈有点难为情,但她很快为自己找到一个借口:“家里有点肉没炒,你爹肯定看不见,放上一天就臭了,到时候他又要骂人了。”

我哼了一声说:“管他呢!臭了就让他吃臭肉去,你管那么多干什么?”

妈妈坚定地说:“不行!吃完午饭我就得马上回去,要不然那肉真会臭掉的。”

我问:“那么,是不是炒完肉你又过来?”

妈妈不再吱声,只管闷头去买东西了。吃完饭我进厨房洗碗,妈妈说她要走了,不等我答应就听到关门声。伸头一看,门口那袋衣服被她拎走了。

……试读结束,由于微信发布字数限制,阅读全文请扫描文末二维码进入微店订阅。

原载《北京文学》(精彩阅读)2020年第5期

创作谈

往事历历满心悔恨

卿 卿

我以为,把妈妈写出来就是自己说阵悄悄话,哪怕日后发表也不过是一片叶子先长在树上后落到地下。一切都在悄声无息中进行,别人看看就过了,我呢把自己多年说不出口的话对妈妈说了,如此而已。没想到,文章发表了要我谈创作感想,还要一个视频强化创作过程。尴尬啊!感觉妈妈在天堂都为我着急了,仿佛看见妈妈鬼头鬼脑地凑近我说:“小青妹,你就跟他们说你对我很好,有些事说出来人家会说你这人没有良心的,过去的事我不说他们谁也别想知道!”妈妈就是这样,紧要关头她满脑袋都是阴谋诡计,机智得不得了。就像我们在家里打麻将,冷不丁她会把我拉到一边,塞个凉冰冰的小东西到我手里说:“拿着!这是一个开过光的财神,摸牌时你先摸一下他,我保证你今天赢钱。”

去年,我在写一本文集,期间恰逢七月半,出门见到处有人在烧纸钱,我突然想妈妈了,回去后就把妈妈写出来收入我的书中,感觉通篇都是想念妈妈的眼泪了。

对妈妈,平生我只为她哭过三次。第一次是九岁那年生病,妈妈以为我要死了抱着我伤心地嚎哭,看妈妈哭得可怜我为她哭了。后来,跟妈妈刀光剑影的时候她常说这事,说我小时候真的很有良心,还知道为她去擦擦眼泪。听不下去啊!我争辩说:“你理解错了,当时我心里在想别的,你千万不要自作多情!”第二次哭是妈妈临终时我俩独处,脸贴着妈妈的脸,我边说边哭,那是我发自内心为将要离去的妈妈伤心了。第三次哭是写妈妈的那天晚上,往事历历满心的悔恨,我多么希望生活可以重来,让我好好地去爱护妈妈。

一切都不可能了,我把妈妈写出来,让读者跟我一起,记住天堂有个快乐的老太婆,日后去到那里总算有方向可投奔了!

作者简介

卿玉青(笔名卿卿),鲁迅文学院毕业,中国作协会员。之前经商,现为自由撰稿人,著有长篇小说《女人情感》《香香饭店》《你们忘了这个世界吗》,文集《纸月亮》,网上还有一本未发表的长篇小说《不留余地》。散文、小说在《人民文学》《滇池》《边疆文学》等杂志发表多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