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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走:“卖”故事的人

来源:文学报 | 战玉冰  2020年05月16日10:05

走走的新作《想往火里跳》和她自己近两年的实际经历牵扯太过紧密,甚至有血肉相连之感。大到从一个作家到创业者、从文学圈到商业圈的跨界转型,小到投资公司请吃的“一碗他们食堂下的面”等末端细节(那碗面我恰巧也吃过,印象中味道确实还不错),都能找到现实生活中的对应物与原型。实在不得不感佩现实中走走的生活——尤其是近几年生活——的密度之高与能量之大。当我们将“索隐”式的阅读止步于此,转而投向文学方面的考察,就会发现有两个与之相关且格外值得注意的问题:

首先就是小说在不同章节中对第一、二叙事人称的交替使用。这不仅是一种叙事技巧的展现(作者在这部小说中所展示出的叙事技巧绝不止于此),更是为了避免在把真实事件转换为小说的过程中——尤其是这些真实事件对于作者而言又是如此新鲜、热辣以及深刻的记忆——采用第一人称叙事容易沦为故事讲述者自己倾诉欲的爆发和无休止的絮絮叨叨而采取的有效策略和手段。这其中的难度也在于如何对不同叙事人称的语气和口吻做出更细致的区隔。此外,作者选择了“我”和“你”,这种第二人称所带来的“逼视感”更容易触碰到内心私密的层面(介于热奈特所说的“异故事”与“同故事”之间的某种状态)。同时,“逼视”比起一般性的审视,更多了一种压迫性与紧张感,这就涉及到了小说第二个值得关注的问题:对叙事语言速度的把控。

在这部六万多字的小说中,竟能包含如此丰富/驳杂的内容、身份与经历,这就不仅仅是小说主人公或其现实人物原型生活快节奏与高密度的问题,更是在相当程度上得益于作者对小说叙事语言速度的出色把控——频繁切换的短句,快速转场的内容,跳跃性的场景、事件与逻辑,直接引语与间接引语的拼贴、融合,甚至是大幅度省略故事与对话背景的简省性写法等等。这种对叙事语言速度的把控,在小说一开始就达到了相当高超的境地,让读者恍惚间几乎能感受到创业圈生活的步履匆匆。可以说,采取这样一种高速的叙事语言与节奏,来讲述当下创业圈的种种故事,是再合适不过的了。但小说在前两章出色地完成了这一任务之后,同时也对接下来的几章形成了更为高难度的挑战,即如何在叙事节奏上更上一层楼,或者是另换一种节奏,进而形成一种差异感。

小说里“走走”不断讲述故事、“贩卖”故事的经历颇能让人联想起《一千零一夜》。

我另外想到的一个故事是老舍的《骆驼祥子》,小说里祥子心心念念地为了拥有一辆自己的车而不断跌倒了再爬起来,只是爬起来后却又再次跌倒。而在走走的这篇小说中,主人公“走走”也是为了融资成功,为了让公司活下去而不停地试错、不断地跌倒后再爬起来。如果就此把小说里的既是作家又是创业者的“走走”类比做祥子,似乎不够恰切。但我确实又分明想到了学者刘禾在《跨语际实践》一书中用“经济人”的视角来解读祥子,即祥子作为生活在现代资本主义城市北平中的个人经济主体,却仍固守着一种农村经济的传统思维逻辑,对现代契约关系抱有怀疑(不肯把存款放入银行,因而最后被孙侦探打劫),这是造成祥子最后悲剧的一个重要现实原因。而小说里的“走走”作为一名在更为高度发达的商业社会中的创业者与公司经营者,却也不能像那些投资人和“创业前辈”所谆谆教诲的那样,拥有“那种让人心狠的东西”(解散团队),相反,她心里清楚,“我就是没法跟团队说再见”。这种不能保持绝对理性/冷酷的态度来遵循商业规则/潜规则,也是“走走”不得不通过抵押自己的房子来养活公司,而且最终有可能将自己陷入到更为深层的经济危机中的重要原因之一。

当然,小说里的“走走”所具备的经济头脑和理性选择能力远非祥子可比,而她所处社会发展阶段的财富获取与拥有样态的复杂性也不是上世纪三十年代的北平所能够想象。她在“孤注一掷”的同时也让人欣慰地为自己留下了未来保底的后路,这着实让像我这样揪心的读者就此松了一口气。小说里反复写到各种与经济相关的细节,让足够细心的读者完全可以就此算一笔“经济账”(其实,我还真的私下算了算),而这些“经济账”更让这部“创业小说”充满了一种现实的质感与魅力。

从祥子,到“走走”,继续延伸思路,我们就很容易想到“西西弗斯”。在小说开篇,主人公“走走”就已经意识到写作不过就是一场西西弗斯推石头上山的过程。而随着她创业故事的展开,我们也不难发现,创业何尝不是另一场西西弗斯的旅途:不停去见一个又一个的投资人或客户,反复地讲述着同样的内容。就连搬家时重新拆装一个沙发,也要“反复尝试”。而此时看似坚强的“走走”,也会暴露出内心脆弱的一面,“如果只有我一个,这张长沙发就会像是一列脱了轨的列车,朝我直冲过来,把我撞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