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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新的边界” “新的人物”与“新的世界” 2019年现实题材网络小说创作综述

来源:文艺报 | 闫海田  2020年04月22日08:45

新的文学要创造 “新的世界、新的人物”

“现实题材”问题无疑是2019年网络文学界谈论最多最热的话题。但“现实题材”何以能够突然成为“网络小说”的重要“问题”,却又并非是一个偶然的现象。事实上,在中国当代文学史的不同阶段,“题材问题”始终都是超越“题材”之上的一个十分重大的“根本问题”。早在延安文艺整风时,毛泽东即在《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中提出“革命文学”在“题材”上必须转移到对“新的世界,新的人物”的理论。毛泽东有关“新的文学形态”一定要有“新的世界,新的人物”的理论,在当下的网络文学时代,依然具有深刻的理论指导价值。最近,学界已敏锐地感到重新讨论这一问题的必要性。例如《文学报》自2019年1月起,便新开“文学‘新人’的意义”笔谈专栏,针对“当幻想与现实已模糊了边界,如何在文学中生成有意义的‘新人’形象”问题展开了深度的讨论。

“新的主题”与“新的人物”的重提,正是对当下时代的“现实世界”的自觉与深刻的“指认”。而从这个意义上说,郭羽、刘波的“《网络英雄传》系列”的诞生,则正是对这一时代大势的及时呼应。本质上,“《网络英雄传》系列”所开创的“新的主题”与创造出的“新的人物”,正是当下网络文学对这个网络时代下社会现实正面强攻的直接结果。因此,《网络英雄传II·引力场》能够从参选的几十万册图书中脱颖而出,于2019年荣获“2018中国好书”的殊荣,可说是中国当代文学对网络文学所贡献出的“新的世界,新的人物”的最高认可。而从这个层面上说,各种直播流、系统文中的“无限空间主神”“随身老爷爷”“脑内绑定”等等“新人形象”,也未尝不可被认为是网络时代才能出现的“新的世界”与“新的人物”。例如皆破的《宠物天王》、拉棉花糖的兔子的《我开动物园那些年》等,不仅成为网络小说新兴潮流的“新锐主角”,也可以说是为中国当代文学开创出了一系列前所未有的“文学新人”。而Sunness的《第十二秒》、紫金陈的《长夜难明》、priest的《默读》、骁骑校的《罪恶调查局》等作品,难能可贵地突破了网络文学缺少现实主义批判精神的不足,而将笔触探进了当下十分尖锐和深广的社会问题与矛盾之中,显示出网络文学现实主义品质的极大提升。

理论上,代表中国网络文学未来的全新的“中国网络文学”,必须要有“新的主题,新的人物”。毛泽东有关“题材问题”的理论,在当下新出现的网络文学创作的种种复杂问题之中,既可以得到印证,同时也可以得到进一步的发展。从根本上看,网络文学的“虚拟性”特征,正是来自它最初“题材选取”的“非现实性”。“修仙”“灵异”“玄幻”“二次元”的“非现实性”题材,无疑是网络时代“宅居”在“游戏想象”的“新的世界”中的“新的人物”题材选取的“产物”。这自然决定了此类网络文学的“性质”。因此,最近的“现实题材”转向与崛起,也正昭示着“新质”的中国网络文学之“新的世界,新的人物”诞生的可能。

整体上看,当下多数现实题材网络小说在大的方向上,正在疏离“二次元”“金手指”“超文本”“玛丽苏”等“网感”强烈的网文属性,而显示出与传统当代文学类型的界限渐趋模糊化的倾向。尤其是国家层面对网络文学“现实题材”中“重大题材”的强调,则更直接指向有意将网络文学中的“日常性”叙事与“宏大叙事”相区分的态度,这催生了数量众多的表现“共和国70年”“改革开放40年”等宏大主题的现实题材作品,并借之而创造出了一系列区别于以往网络小说的“新的人物”与“新的世界”。

诸如《大江东去》《繁花》《浩荡》《宛平城下》《传国功匠》等25部现实题材作品,便以接近传统文学的史诗品质,而获得由国家新闻出版署和中国作家协会联合举办的“庆祝新中国成立70周年”优秀网络文学原创作品推介活动的推介。这些入选作品从不同的角度与层次,全方位地展示了“新中国成立70年”伟大而光辉的成就与宝贵的经验,很大程度上代表了网络文学在现实题材创作上取得的丰硕成果。而网络作家何常在的创作理念变化,则可以说是代表了一大部分现实题材网络小说作者的心声。他表示,网络文学20年来,幻想的多,现实的少。飞天的多,落地的少。而在有限的现实主义题材网络文学中,要么穿越重生,要么加了异能,总是和真正的现实有一种剥离感。而他之所以萌发了要创作一部记录时代的网络小说,也是为了证明网络作家其实也是一个有时代责任感有担当的作家群体。

在这一点上,大地风车的《上海繁华》、王鹏骄的《核医荣耀》、资深农民工的《制造为王》、陈酿的《旷世烟火》、小神的《无字江山》、淮上文歌的《油菜花开幸福来》、创里有作的《扬帆1980》等,也都以恢弘的气概,传统文学无法企及的篇幅长度,表现出睥睨传统文学经典的野心。这些作品均将写作重心放在轰轰烈烈的中国改革开放伟大历史进程的细节呈现上。同时,他们因来自不同职业与行业的身份背景,而对中国各个行业的发展历史有着传统文学作者难以匹敌的专业知识与深度的行业实践经验,他们凭借对中国改革开放具体历史细节的熟悉程度,与对各行各业技术上的专业性,而使作品具备了用无数扎实得接近“精密机器部件组合式”的细节连接成的浩瀚、严谨而辉煌的史诗品质。

比如,小神的《无字江山》已经修改到第7个版本,仅仅是废稿就已经累积了40余万字。而《上海繁华》甚至还表现出了网络小说“先锋性”写作的可能。说《上海繁华》有可能突破当下网络小说从未触及的“先锋性”边界,是指《上海繁华》的叙事样式有可能“接引”与“贯通”了网络小说“金手指”“爽点”与百年中国现实主义精神间的“断裂”。《上海繁华》虽然是“大地风车”的第一部作品,在技术、语言上还有些粗糙,但这并不影响其在写作样式上的“先锋性”。可以说,《上海繁华》的叙事样式既与王安忆《长恨歌》式的当代传统都市书写不同,也与当下“商战职场”“都市言情”等各种类型化的都市题材网络小说相异。《上海繁华》以“扑面而来的生活事件”“无数描写生动的细节”这样的特征,与以往注重“故事性”与“虚拟性”的网络类型小说拉开了距离。即使仅从《上海繁华》在创作倾向上所表现出的“对时代经验有更全面、更深刻、更准确的把握”的“宏大野心”来看,便已经超越了以往现实题材网络小说更注重“情节”“爽点”等“商业化品质”的“类型化特征”。而其在叙事样式上所表现出的“空间化叙事”的先锋性实践,以及其对“新上海人”等文学史人物群像的贡献,则更对网络文学创造“新的世界”与“新的人物”有新的突破。

现实题材的边界突破与现实主义的网络形式

“现实题材”问题虽不是一个新话题,在中国当代文学史上曾多次出现,但当下的“现实题材”问题却因与“网络时代”的相遇,而展现出一种新的复杂性。可以预言,在技术革新与媒介革命不断“迭代”的“后网络时代”,“全新的现实”将会把以往的“现实观”完全打破。“后网络时代”的“现实题材”的“边界”的界定将会使未来的“现实题材”越来越陌生。因此,“迭代论”单纯强调“二次元”“5G带宽”“梗文”写作的先锋性,而无视“5G”时代的“现实”本质,是一种自我封闭的思维,不利于中国网络文学的健康发展。而过度强调“现实题材”的传统品质,则也对网络时代新产生的“世界经验”与“主体生命”的表达与呈现造成压抑。而最有意义的探索,自然还是破除二者之间的壁垒,即探寻“后网络时代”的现实题材之真正的“网络形式”。

要解决这一问题,需要深入讨论并厘清“现实题材”与“现实主义”这两个既有关联又极其不同的关键词。如前所述,什么是“现实题材”,尤其是在进入网络时代的当下,怎样界定与理解这一术语的内涵与外延,变得十分迫切与关键。显然,进入网络时代后,这一术语所包含的原有含义已经发生变化,即当下的世界,哪些部分可以被归入所谓的“现实”已经不是一眼就能分辨的复杂问题。会写诗的“微软小冰”,能虚构小说的“人工智能”,可以和人结婚的虚拟少女“初音未来”,这样的“二次元”世界算不算当下的一种“现实”?这显然对网络文学构成了新的挑战。而“现实主义”作为一种创作手法,能否将这些还会源源不断出现的“新的现实”纳入自己的表现对象,作为一种适应新的网络世界的“现实主义”,能否将自己的“广阔的道路”延伸到“虚拟”的“网络世界”中去,这显然也是一个极其复杂的新问题。

非常明显,“现实题材”并非是“现实主义”,书写“现实题材”,既可以采用“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也可以采用“超现实”的创作手法。但当下的现实题材网络小说,多数都混淆了这二者间的界限,往往是将“现实题材”理解成“现实主义”。这种误解导致了将“网络文学”关注“现实世界”的倡导,引向了只是简单而消极地将当代文学传统中既有的现实主义观念不加任何发展与改变地直接“植入”网络文学创作之中。事实上,这种“懒惰”与“庸俗”的做法,已经影响到了现实题材网络小说的真正发展。

纵观2019年各大文学网站点击率排行榜相对靠前的“现实题材”作品,多数都显露出上述问题。诸如安思源《洛丽马丝玫瑰》、阿咪阿咪红《理财大师》、红九《服不服》、沐清雨《渔火已归》、莲沐初光《你一笑桃花荡漾》、蒋离子《听见你沉默》、耳东兔子《三分野》、翘摇《降落我心上》、时镜《我的印钞机女友》、蓬莱客《我的蓝桥》、三千大梦叙平生《余生给你,糖也给你》、荔箫《三万行情书》、潇湘碧影《叫我设计师》、木诺然《你得桃李,我得你》、夏箩酒《霍先生,许你时光初绽》、拆多多《恋似海风吹》、木羯酱《她有七分甜》、桑妮《套路微微甜》、麦苏《刺猬小姐向前冲》、朵朵麻《荣光不会晚》、仇若涵《新养老时代》、凌晨《第二次初婚》、狐小妹《我的人生焕然一新》、北倾《星辉落进风沙里》、胡说《山根》、就为活着《俗艺大师》、玉珊瑚《浮生戏》、白学究《大河峥嵘》、雨甜《人生的战争》、布衣法曹《清莲》、舞清影《明月度关山》、宋骄阳《最遥远的微光》、罗晓《大山里的青春》等,均沿袭“校园”“职场”“商战”“创业”“支教”“军旅”“司法”“救援”“都市女性”“家庭矛盾”“非遗传承”加“都市言情”的套路。而“情节琐碎”“叙事苍白”“简单复制现实”这样的“消极写实”特征,显然不是现实题材网络小说真正发展、壮大的理想状态。无疑,简单的“挪移”,并非是真正解决问题的有效途径。对于有担当的网络文学作者,中国网络文学的未来必须寻找到能有效呈现“新的世界”与“新的人物”的全新“网络形式”。

而从这个层面来看,中秋月明《大美时代》、大江东《百年复兴》、恒传录《中国铁路人》、华东之雄《大国航空》、胡说《浪潮》、巧嫣然《忽如一夜春风来》、半岁音书《大国小匠》、乱步非鱼《医路芳华》、娃的妈妈《姜县人家》等,对现实题材网络小说“新形式”的探索,具有一定的价值。上述作品都较好的解决了“网络形式”与“现实题材”的结合问题。作者将严肃的人生思考纳进“各种苏”与“金手指”交织的爽文之中,表达的却还是“大我与小我”“时代与世界”“传统与变革”“理想与真实”“欲望与纯真”这些组基本的人类命题。这些作品在思考中国发展的具体问题,以及中国经验的“当代性”与“世界性”上,都超越了以往类型小说的层面,而进入到较高的对人生与世界的哲学与美学层面的探寻,甚至借之而赋予了网络小说各种“开挂”“金手指”“玛丽苏”等手法以特殊的“时代性”,将网络小说的“形式”与“哲学意味”发挥到新的高度。

无疑,现实题材网络小说的真正发展,既需要解决“现实题材”的“边界”问题,也要解决“现实主义”的“网络形式”问题。“现实主义:广阔的道路”预示着“现实主义”会有无限的“形式”,只要人类向前发展,“现实主义”的未来就会出现相应的“形式”。也许,当下的“AI写作”“5G带宽”“黑科技系统”“二次元”等都应该算作当下“现实主义”的具体“网络形式”,但似乎又离真正的“网络形式”还十分遥远。因此,寻找“现实主义”的“网络形式”,便成为当下网络文学,或者是将来的中国当代文学一个长期而持久的任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