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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文学》2020年第4期|陈亚军:此心安处是吾乡 ——临洮脱贫一页

来源:《北京文学》2020年第4期 | 陈亚军  2020年04月21日09:07

街巷洁净,花木缤纷,行人的神情多呈现为安详。

是的,风景如画,静谧祥和,甚或颇有江南雅澹之韵,这是临洮留给人的第一印象,与我头脑中的想象似乎有些出入,源于两点。

小时候,被父亲扛在肩头或卡在自行车后座上时,背过两首著名的边塞诗《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哥舒歌》,之于我堪称具有启蒙意义。前诗中的“轮台九月风夜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后诗中的“北斗七星高,哥舒夜带刀。至今窥牧马,不敢过临洮”,印象最深。多大的风能吹起大如斗的石头满地走?何故不敢过临洮?这激发了我幼年无际的想象。边塞的概念,有神秘雄壮的一面,也有北风凛冽的艰辛寒意,令人神往。

三年前,临洮出了个全国典型人物、时代楷模好县长柴生芳。从他的事迹中,我了解到临洮更丰厚的人文历史。尤其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有一种令人深索的内心存在,从而折射了地域文化的底蕴,更加让我对临洮充满期待——我相信那里是一块精神和文化的高地。

柴生芳出身贫寒,北大毕业,东渡求学,获博士学位而归。大城市、世俗的种种诱惑都没有留住柴生芳,他主动要求回故乡甘肃贫困地区工作。来到临洮,柴生芳一头扎进工作,感觉这里确是历史文化内涵丰富,可放在时代的大背景下,现实意义却多么苍白。放眼望去,贫瘠的黄土,老旧的街巷,百姓的贫困现状更是让人思虑千重。相比沿海发达地区的飞速发展,这些年,临洮远远地停滞在西北一隅,仿佛置身事外了,并没有和国家一起大踏步成长。

感慨愁肠,万重思量都没有意义。发展临洮,为百姓脱贫致富,过上好日子才是硬道理。为这个目标,他攥紧了拳头。

废寝忘食,殚精竭虑。出门招商、回县里下乡是他的日常工作,大大小小的民事民情中都闪过柴生芳风尘仆仆的身影。他一心为民的作风深受爱戴。

可是,这一天早上,柴生芳没有按常规出现在他前一天安排的行程中。工作人员去敲门,惊恐地看到,他们的县长直挺挺地躺在办公室床上。经确认,已无生命迹象,时间是2014年8月15日凌晨。

柴生芳因为加班工作后诱发心源性猝死,年仅45岁。他的履历,他的优秀,这个具备了精英、高尚品质的生命,重重地拨动了《人民日报》记者李战吉先生的灵感,他创作了抒情长诗《柴生芳之歌》。作为这首长诗的责编,我写过一篇评论文字:情怀隽永,意蕴流连盘桓。抒发对柴生芳的感佩之情,言作者审美之志,是该长诗的基本气象。他由点滴延展开去,试图线性呈现的是个体的情感世界,也是现代人的精神世界,揭示精神出路。以大场景讲述精神,以细节刻画呈现主人公高尚的心灵。

今天,因采访中国平安集团三村工程扶贫事迹,我来到临洮,也算夙愿得偿。

在这里,我竟然首先“遇到”了令人崇敬的元朝历史人物:八思巴。不自觉地,就把年轻有为的柴生芳和八思巴联想到一起,因为他们都是英年早逝。

临洮历代是多民族争战、融合的地区,八思巴曾在这里建寺传法,著书译文。

八思巴是西藏历史上继松赞干布之后的又一位具有广阔视野的杰出人物。他奠定了藏传佛教的历史地位,并在加强西藏与中原的连通,促进汉藏文化交流上,对当地习俗、文化及人们的思想观念产生了深远影响。作为藏族著名的佛学家、政治家,在中国历史发展进程中,建立了卓越的功勋。他在元中央政府的支持帮助下,结束了西藏四百年间陷于分裂、割据、战乱的局面,为我国多民族国家的统一事业作出了突出贡献。

我曾到西藏采访过,在西藏诸多宗教流派中,萨迦派是最著名的派别之一,而八思巴17岁时被指定为该教派法位继承人,是为萨迦派五祖。据《西藏王臣记》记载,八思巴“幼而颖悟,长博闻思,学富五明,淹贯三藏”,有“圣童”之称。以后,八思巴主持萨迦寺,逐步成为西藏地方的显赫人物。1267年,西藏建立萨迦派政教合一地方政权,作为被元朝忽必烈封为国师的八思巴,领总制院事,管理西藏地方政教事务。可以说,在萨迦地区,八思巴是神一样的存在。只可惜,1280年,他英年早逝,享年46岁。

诗歌是精神的精华,是时代的礼赞。中国的诗歌有一种历史意识的传统,民族忧患、历史感悟总是或沉郁或洋溢地在诗句中闪现。汉代史学家司马迁所记殷商诸王世系表,其准确性为后来新发现的甲骨文所证实。为此,西方学者大为惊叹,认为“中国人有深刻的历史意识”。我想,正像说德国人是哲学的民族,而中国人则是历史的民族。

在早前编辑《柴生芳之歌》时,了解到柴生芳是北大历史考古系毕业的,后来到日本学习艺术史学专业、文化结构专业,获硕士和博士学位。所以,在临洮期间,柴生芳县长做了一件关乎历史的专业性很强的大事,就是支持马家窑遗址的挖掘,扩大马家窑文化的广泛宣传。

马家窑文化,是仰韶文化向西发展的一种地方类型,其遗址就在洮河西岸的马家窑村的麻峪沟口。它是由一个叫安特生的瑞典地质学家、考古学家发现的,那是1924年的事。新中国成立以后,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所西北工作站对马家窑遗址进行了深入考古发掘,陆续拓展探方1600多平方米,累计发现40多万件陶片、陶器、石器等。它因图案多样、题材丰富、花纹精美、构思灵妙,成为华夏彩陶艺术的登峰造极。这是距今五千七百多年的实物,按专业说法属于新石器时代晚期文化。

柴县长为马家窑文化走向世界作出了巨大贡献。2014年9月30日,在柴生芳先进事迹报告会上,临洮县委书记石琳以“我的好搭档柴生芳”为题对相关事迹这样介绍道:

2013年3月,柴生芳带着县文广局的同志到国家文物局,汇报马家窑遗址保护项目。国家文物局还是第一次听到县里汇报这个项目,负责同志被柴生芳的博学和热诚所感动,为临洮安排了700万元资金,用于保护马家窑遗址。

之后,马家窑文化国际论坛在临洮召开。论坛由中国社科院考古所、甘肃省考古所和临洮县政府共同举办。来自瑞典、美国和国内著名的马家窑文化研究专家汇聚临洮,全方位研讨马家窑文化的源流、影响、保护和利用。参加会议的专家都是柴生芳生前亲自联系邀请的,国内的专家有的是他的师长,有的是他的同学和朋友。

在临洮,我见到了石琳书记,他感佩地说:“生芳像临洮经济发展的一部发动机,就是他的专业也是为马家窑遗址而学的。”现在,临洮有一个马家窑文化节,2019年5月已经举办第三届了。推动“一带一路”经济带文化建设,深度挖掘马家窑文化内涵,打造马家窑文化品牌及旅游产业链条,成为临洮的一项事业。

抚古问今,从自然和社会风貌打量,临洮皆有颇多可圈可点之处。

上善若水,人类临水而居。洮河,一条古老的河,它是黄河上游最大的支流,一百多公里绵延穿临洮县城而过。唐朝哥舒翰镇边,宋朝王韶拓边,均在洮河流域留下令后人唏嘘不已的英雄赞歌。自公元前384年周安王十八年建置狄道县,秦昭王二十七年始设陇西郡以来,一直为郡、州、道、府、县治所在地。其境内鼎鼎大名的马家窑文化、寺洼文化、辛店文化遗迹,均因在临洮首先发现而命名。战国秦长城西起地即在临洮,境内横亘50多公里。

声名赫赫的文化遗迹岿然故我,默默地呈示着这一方山水人文画卷,那是一种辞尊居卑的富丽。

临洮果然是个大地方。

这里,也是美女貂蝉的故里。据《三国志平话》说,貂蝉向王允自我介绍,贱妾本姓任,家长是吕布,自临洮关相失……王允得知其身世后心生一计,设家宴款待太师董卓,让貂蝉与董卓见面。谁知王允来了个一女嫁二夫。英勇无比的将军吕布成为另一夫。其结果则是,吕布得知董卓无礼后,勃然大怒,提剑入堂宰了董卓。而《三国演义》的作者罗贯中取材于平话,使貂蝉的故事多了些生动细节,更多了些舍己为国的壮举意味。

我想,作为这样的一个人物,貂蝉无论是史有其人,还是传说人物,她定然是突破封建枷锁的优秀女性,集美丽、智慧、果敢、正义于一身。或是个体的存在,或是集体形象的化身,出产于临洮界域。

尤其在临洮采访后,我更加坚信,她不是一个无来由的存在。

一天傍晚,我们在住地周边散步,街巷的安宁整洁让人心情愉悦,关键是,随处就会遇见一个美女,清纯朴素纯天然,学生、路人的美女概率都很高。让我们不时发出感叹,甚而不自觉驻足品评。这应该是临洮确是貂蝉故里的最好佐证,地域基因摆在那儿。这是表面印象。

而完成采访后,我更加相信了,临洮出“美女”,名不虚传。

先说洮河岸边的金洋芋刘彩琴。

刘彩琴,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22岁结婚,住在一处土坯房里,那时日子虽不富裕,但公婆慈祥,父妻恩爱,两个孩子也给家里带来欢乐。特别是丈夫一再宽慰她,十年后给她盖青砖大瓦房。

2003年冬天,公公突发脑血栓瘫痪了。以后,丈夫在外打工,却没有要回工钱。就在那年除夕,丈夫说出去借些钱好过年。可正当大年初一家家户户沉浸喜庆中时,丈夫却被人五花大绑送回家来。钱没借到,巨大的精神负担让丈夫突发了精神分裂症。

“这日子还怎么过下去呀?”刘彩琴万分揪心痛苦。

婆婆体弱、娃娃年幼,公公这样,丈夫那样,她是家里的唯一劳力,事无大小,扛起这个家的只有她一人。

每天起来,先要给家人做好早餐,然后带着农具来到黄土坡干农活;回到家里,她要照顾丈夫吃药,帮公公翻身,给全家人做饭洗衣。日夜劳作,风吹雨淋,生活的贫苦艰辛,没两年让才40岁的刘彩琴已略有驼背,憔悴老态。

她曾一咬牙,卖掉了家里唯一能换钱的耕牛,跑到兰州精神病医院给丈夫治病,孤注一掷。没多久,回到家的丈夫依旧不是把家人鼻梁打断,就是自己走失。鸡犬不宁。

即便这样,刘彩琴还是咬紧牙关撑着那片天,打理着日子,她相信,总会有好的一天。

她和其他陇中人一样,最欣喜雨季,因为地里有水,农作物就会长势好,日子就有希望。但家里的土坯房此时却带给她绝望,每每到雨季就漏雨,那时锅碗瓢盆要一起上来接雨水。刘彩琴清晰地记得,有一次,屋外下大雨,屋内落小雨。她和丈夫正忙着接水,只听“轰”的一声,一大块墙皮脱落下来。她笑了,对丈夫说,雨大好,地里的洋芋吃饱了,就长得好,我们就有的吃了。

2013年的一天早晨,刘彩琴家来了几个人。当时,她正把公公背到院里,一边让他晒太阳,一边给他擦洗身子。来人中走在前头的正是县委书记石琳,他们是来镇上搞调研的。

在临洮县,县级领导都有专门负责的一对一帮扶的贫困村和贫困户。石琳书记就挑了刘彩琴家这个难啃的帮扶对象。

在临洮精准扶贫的“一户一策”档案中,有摸底调查及对策的记录:实施改良洋芋品种、提高洋芋产量的产业扶贫;通过危房改造项目资金扶持、银行贷款支持和农户自筹,就地翻建房屋,完成危房改造。

洋芋是当地人最喜爱的实物,它可当菜、可当粮,耐寒、耐贫瘠。好的种子下去正常年份能收千余斤,就是旱年也能有六七百斤。

石琳书记了解到刘彩琴家非常贫困,便自掏腰包两千多元,为她送洋芋良仔上门,还派技术人员到田间地头作指导,辅助她种好洋芋,改善生活条件。并带人给她家翻新房子。

“就是大雨过后的两个月,农历八月初一,俺家的青砖大瓦房就建好了。”多么穷困都没有难倒的刘彩琴,说起石书记,却泪光闪闪,无语凝噎。

今天,这个曾一度摇摇欲坠的家庭重拾欢颜,丈夫、公公病情稳定,种洋芋的收益使家境大为改观,牛羊满圈。

刘彩琴笑了。因为她又会笑了。

这个男人叫柏东河,是临洮县峡口镇党家墩村宋南社村民,脸型圆润,皮肤白里透红,笑容可掬,善谈。通常,这种表象捎带出的是一个人的生活乃至精神真相:满意,祥和。但是,再看看他的家,一个普通西北农村的小院落,无论是院内散落在墙角的柴垛、小鸡舍、筐篓,还是室内简陋的床铺家具,仿佛都是标签,说明着这个家几或停滞在农耕文明的水准,与普通的富足也不沾边。更何况,作为一个年富力强的七尺男儿,他的一个袖管竟是空的——原来他是一个不幸的残障人。通常,这样的人,他们的标配多是神情愁苦,沉默寡言。而眼前的他,阳光状让人侧目。世人疲惫了终身,兜兜转转一辈子,也未必能修为到这个境界。

20年前,他不到30岁,这里普遍贫穷,他做贩羊买卖,把临洮的羊倒到安庆去卖。那时,土里刨生计是这一方土地人们的主要谋生方式。能贩弄点什么,也大小算个生意人,与那些晒得黑红、面朝黄土背朝天的人相比,显出一种意气风发。他在安庆邂逅了小自己七岁的爱人邵存娥,并顺理成章进入成家立业程序,拉开了男商女耕的序曲。

婚后9个月,他拉着几只羊正常行驶在路上,路窄,迎面的车开得急,错车时他的车翻了。侥幸,人还能爬起来,只是左手腕钻心地疼。当地医院诊断,骨折,因炎症严重,建议手术截肢。他们抱有幻想,也许省城的大医院有办法保住这只手臂。翻山越岭颠簸到省城,眼巴巴地等来的结论还是截肢,而要命的是,省城的治疗费用更出不起。又火速赶回县医院,这时,手臂炎症面积已急剧上沿,整条右臂都保不住了。手术截掉,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医生不理解在这一番折腾中,他是怎样忍住了那撕心裂肺的疼痛。谁又能明白,他咬紧牙关忍住的疼让他多次失去了意识,但因爱人的手一直紧紧握住他,让他能抵制剧疼,神经清醒:必须把成本和不幸减损到最低。

运转在女耕男商模式中期待美好生活的妻子邵存娥,被这意外的不幸砸晕了。

却哪里有悲伤的时间,结婚、住院举债,孩子又要降生了,家里总得有个顶梁柱扛起生活的重担。她必须擦干眼泪……

之后,这个贫寒的家,添丁到六口人,上有七八十岁的公婆,两个上学的孩子,她除了结结实实撑起这个老弱病残的家,别无选择。

正在采访时,妻子邵存娥扛着锄头回来了。第一眼让我感到震惊的是,本人的外貌形象与墙上照片中小鸟依人状完全是两回事,她中等个头,瘦弱中透着一种力感,皮肤黑红,甚至有点男相——与丈夫恰恰相反。

一交谈,言语果断爽利。

在他们家旱厕的一个角落里,戳满了七七八八的农具,我数了数,十九种,铁磙铁叉铁镰,等等。我试了试,只有铁锹能顺利拿起来,其他搬动起来很困难。可以想象,这些农具的女主人挥动在田间地头时得有怎样的力气。前些年,家里六口人基本就靠她使用这些农具土里刨食,勉强维持。

2013年,柏东河家被评为建档立卡贫困户,政府各项惠农政策纷纷而至。先是为解决养殖肉牛成本短缺问题,镇上通过金融机构为他协调了5万元的无息贷款。2017年通过世行贷款项目,政府又扶持了西门塔尔良种母牛1头,并通过畜牧站技术人员,指导制作微贮饲料10袋30吨,解决了饲草储备难的问题。现在柏东河家养殖肉牛已经达到21头。

邵存娥每天的时间表是这样的:凌晨四点起床,喂牛、铲牛粪;六点,给一家人准备早饭;七点送孩子上学,下地干农活;中午一点回来为家人做午饭,下午三点下地;下午六七点回家做晚饭,鸡鸭猪狗一系列家务活;晚九点以喂牛、铲牛粪结束一天,十点就寝。

一个女人一天中的十八个小时,日复一日,天天如此。

偌大的牛圈,每头牛都是庞然大物,重量一两千斤,能吃能拉。她每三天需要开着卡车徐徐倒进牛圈内,把牛粪铲上车,清理走。无法想象这个身单力薄的女人是怎么把牛摆弄这么肥壮的。

当然,我却清楚明了丈夫柏东河洋溢的正能量来自哪里。

这个家庭正在摆脱贫困。

临洮县是国家扶贫开发工作重点县。上营乡包家山村是这里典型的“山村”。

近年来,人们都说,种植百合产业是临洮人脱贫致富的“新引擎”,而包家山村种植百合的经历离不开有“百合花”之称的申韦娟。

过去,村里以种植传统农作物玉米、小麦、马铃薯为主,在她的示范带动下,种植百合的村民越来越多,从2012年的30多亩发展到现在的2000多亩。最可喜的是,有38家贫困户因此走上了脱贫致富之路。

村里人信得过她。2017年,村妇联换届,她被村民选为包家山村妇联主席。这可是全票当选的呀。实际上,申韦娟早先也是一个贫困户。

百合,是餐桌上的食材,也是中医中的“蔬菜人参”。我国百合种植至今已有400多年历史。百合种植周期长,从播种到成熟要经历九年的时间,像一场神仙的修炼。所以,没有耐心和肯于吃苦的人,是得不到上好的百合收益的。这一点申韦娟深有体会。

首先,百合成长时会产生颈生球和子芽。在采挖成品百合的同时,收获附生的百合子芽。子芽挖出来后,要移栽到专门繁育种球的地块。又是三年以后,种球繁育完成,再移栽到成品地里生长三年。就是说,从子芽到种球到成熟,一棵百合的一生要经历两次移栽、三段生长期,长达九年的时间就是这样构成。

话题要从头说。

十年前,申韦娟的丈夫跟她商量决定,腾出两亩地试种百合。这是因为距包家山村的高海拔地段只有几公里远,其地理、气候都适于优质百合生长。于是,怀揣着“百片合成之意,百年好合之喻”的关于百合的老话,挖坑、栽苗、施肥……夫妻俩合力开始了梦想之旅。

天有不测风云。一天早晨起来,丈夫吐血了。急送到省城医院抢救室,瞬间,丈夫全身插满了管子,面色灰白,双眼紧闭。那一刻,申韦娟真切地尝到了天塌下来的滋味。

肝病手术后,丈夫无法再做体力活儿了。种植百合的劳作留给了她。每天天还没亮,申韦娟做完家务,5点多天刚蒙蒙亮,她就背上农具上了山梁。

这不是寓言,生活使然。种植百合,似乎就得像百合那样,有一种生长于贫瘠之地而禁得起修炼的意志。

几年过去了,她看着一株株幼苗茁壮碧绿起来。当一颗一颗百合捧在手里,她满眼泪花。她感谢丈夫不仅教过她种植中草药的经验,更是以病弱的身躯给了她无畏的勇气和坚韧。这些都是她能够实现梦想的力量源泉。

当然,还有正当她为了扩大百合种植面积而短缺资金的时候,她又有机会领取政府的产业奖励扶持款,为快一点还清丈夫看病的借款带来希望……

“一个人日子过好了不算好,全村人日子都过好了才算好。”她对村民可是掏了心窝子。作为妇联主席,她毫无保留地向村里的妇女分享自己种植百合的经验,帮助34户贫困户申请了小额贴息贷款、精准扶贫贷款170多万元。而在网上销售百合的办法,是她听了女儿的建议,拓宽了百合销售的路子。

申韦娟的事业就这样一点点做起来,成气候,一人富裕又带动全村致富……

临洮,是柴生芳县长工作生活的地方。我时常想,柴生芳是一个课题,可以从多个视角溯源其本。

而刘彩琴、邵存娥、申韦娟三个女性,家境命运类似,都是拖着老弱病残的家庭。丈夫丧失劳动能力,她们抹干眼泪,二话不说,就把自己变成男人,照顾家中老小,扛起生活重担。脱贫靠双手,从自己生活的脚下找出路,因为这里有祖辈的经验和护佑,有关于情愫的太多牵挂,当然更离不开政府的厚待和那双温暖大手的扶掖。

从另外一个角度,我曾问当地父母官一个问题:她们若是到大城市打工,就是做家政、保洁,一年也能剩几万元钱,为什么一定守在家里如此辛苦赚生活。

问题或许浅薄。

回答是,对她们而言,照顾家里老小是天经地义,比赚钱更重要,赚钱也是为了更好地守好家。

世界是庞杂有时甚至呈现的是紊乱,但它依然有着自身的秩序和密码。我在想,也许,中国的传统文明可能正是在这些所谓的经济贫困地区,被完好保存。

采访匆匆结束了,临洮留给人最深的印象是世风民情敦厚。我莫名地有一种如释重负之感,因为,这里未必真贫穷。

作者简介

陈亚军,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文学创作一级。《民族文学》副主编。主要从事诗歌、散文、报告文学创作。出版过诗集《流过忧伤》《摇曳的雨帘》;散文集《碎月》《方向:生活》;纪实文学集《只为那个诺言》《魂撼天地》(合著)等。1986年曾获全国十大中学生校园诗人称号。1990年,诗歌《船的果实》获全国精短诗大赛一等奖。报告文学《魅力在荧屏之后》收入《自强之歌》一书,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鸟也寂寞》在第十五届中国新闻奖报纸副刊作品复评中获金奖。《亲历者的报告》获第四届冰心散文奖。《壶关峡谷行记》获徐霞客杯游记大奖。所编作品曾获鲁奖、茅奖、五个一工程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