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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寨之光

来源:中国民族报 | 楚涵(侗族)  2020年04月10日09:42

漫步在山水画廊般的湖南通道县城,不经意间发现这里的侗族元素日渐丰富。侗族“三宝”寨门、鼓楼、风雨桥,散布在河滨、小区和广场,飞檐翘角时隐时现。这让我想起了芋头侗寨来,相较于小城规划出来的文化符号,芋头古寨更多了一线内敛的光芒和一种旷远的意味。

芋头侗寨位于通道县城西南9公里处的芋头村,始建于明朝洪武元年。勤劳智慧的古寨先民,选中这块风水宝地,在此繁衍生息。侗族人崇尚自然,热爱自然。他们爱山护山,也靠山吃山,从山上伐来林木,建起了特色民居吊脚楼。吊脚楼依山就势,用材取于自然,又融于山水,制作起来不费一钉一铁,斜穿直套,纵横交错,全是卯榫嵌合,蕴含着自然的真意。

在侗乡,有寨必有楼,有水必有桥。4座鼓楼默默守候着芋头古寨:寨中鼓楼朴实无华,芦笙鼓楼隔溪高耸,牙上鼓楼悬空贴崖,龙氏鼓楼傲然云端。古寨还有3座风雨桥。风雨桥一般都建在水口处。在侗寨百姓心中,水寓意财富。择水口建风雨桥,方能守财守寨,护佑村寨人畜平安、人杰地灵。寨尾始建于清朝乾隆四十二年的廻龙桥,因岁月侵蚀、洪水冲击而损毁,只剩原址立有“津梁有托”的石碑。重修廻龙桥,是全寨村民的愿望。

“艳梁头,代代儿孙出公侯。艳梁中,一路求财百事通。艳梁尾,儿孙代代出秀才。”捡拾记忆,深沉粗犷的“艳梁歌”似乎回旋在耳畔,那年古寨重修廻龙桥的上梁仪式恍如昨日。

“吃油茶啦,吃油茶啦……”神秘的廻龙桥上梁仪式刚结束,甜润的吆喝声就从桥上传了出来。桥上已摆开了长桌席,浓浓的油茶香气飘散开来,四野的山岭,桥下的溪水,也洋溢着醉人的清香。头戴银饰、身着盛装的侗家阿妹们,端来镶着花边的托盘,上面是一碗碗打好的油茶,油茶蒸腾的热气、诱人的色泽、扑鼻的清香,引得人味蕾大动。

我一口一口品尝,似乎要把每一丝的清香都汲进身体的最深处。香喷喷、热腾腾的油茶,高亢悠扬的芦笙曲、踩堂歌,我惊叹古寨人的勤劳能干,他们以饭养身、以歌养心,将一个山里的古侗寨经营得充满了韵味和诗意。

古寨有的不仅是韵味与诗意,还有着岁月长河生命流转的积淀。

就在2009年9月芋头侗寨重修廻龙桥时,我认识了杨通位老师,一位对侗学很有研究的民间乡贤。还记得杨老师穿着一件干净的青布侗衣,甩着镰刀砍去灌木和杂草,蹲下身子指着“津梁有托”的石碑,向众人讲述廻龙桥与古寨的故事。朴实无华的语言里,道出的是一桥一碑的风雨沉浮,饱含的是对古寨刻入骨髓的情感。

“讲了廻龙桥的来历,再给大家讲一讲它与宝岛台湾的缘分吧。”走在溪边的田埂上,杨老师彻底打开了话匣子。

2008年春,台湾政治大学教授张骏逸一行走进侗乡,邂逅了芋头古寨。那山那水,那楼那桥,古寨的一切,都深深吸引着远方的客人。张教授说:“在这古寨,感觉心灵很宁静,有一种回归家园的亲切感,让乡愁得以归依。”在对芋头村侗族建筑进行田野调查后,张教授一行深刻体会到廻龙桥对古寨的意义。分别之际,张教授与村民们约定:重修廻龙桥,来年再相会。

都是一家人,你来我往是自然。2009年6月底,在张骏逸教授的促成下,杨通位等侗学专家的台湾之旅得以成行。两岸少数民族文化与创意论坛在美丽的台湾政治大学校园内举办。研讨会上,杨通位一行向台湾政治大学赠送了一面“亲情友情,情系侗乡”的锦旗。之后,在深刻的主题研讨、精彩的专家点评和台上台下的互动中,民族文化在这里交汇融合,民族情感在这里沟通交流。

“真不敢相信,一个山窝窝里的农民,居然有机会坐飞机去了台湾。快到台湾的时候,我还忍不住趴向窗户,寻找云底下的台湾海峡,从云里、从空中看看宝岛台湾。”欣赏了台北、高雄的瑰丽,杨老师直言最触动他内心的还是彰化。

“晚上住的是彰化特色民宿花宿,那里遍地都是花草、苗木,眼里都是绿色,到处都是花香。枕着花宿的花香入睡,梦见回到芋头古寨。梦里的古寨和花宿一样美,村民们围着篝火唱啊,跳啊,笑啊。”

“花宿的美,有现代都市的时尚新潮,又有一份传统乡村的芬芳质朴。也许一生就这么一次来台湾的机会,大家都不想浪费在这里的一分一秒,想将菁芳园的兰花乃至庭院拍全,将田尾的苗木产业了解个完,为通道侗乡的发展借鉴一点思路,为我们农业农村的发展找到一些启发。”

回程时,杨通位带着台湾大学生送给芋头侗寨小学生的文具满载而归,当然还带回了那个春天里的美好约会。

2009年秋,芋头古寨,满山满野的绿色,夹着红的黄的枫叶,在风中摇曳生姿。在这醉人的秋里,由海峡两岸同胞共同捐建的芋头廻龙桥在原址上落成。张骏逸教授书写的楹联“芋村山水皆入画,廻泉流韵;手脚头足亦成歌,龙菊吐香”,与古寨新桥相映成辉。

几年后,我再一次走进侗寨,行走在古寨石板路上。那是一个阴雨天,云层使劲挤压着天空,雨水冲刷着青砖青瓦青石板,整个古寨笼罩在烟雨中,显得格外清冷惆怅。当问起杨老师时,向导却告知我们,他已因病去世。一阵错愕,一片沉默,只有雨淅淅沥沥地下着。

雨点敲打在青石板上,溅起一蓬蓬水花,思绪随之飘远。

走在古寨的石板驿道上,我想起了杨通位老师讲过的古寨故事,其中还有红军的故事。1934年12月,中央红军在此决定“通道转兵”,向贵州进发。“西风烈,长空雁叫霜晨月,霜晨月,马蹄声碎,喇叭声咽。”3万红军夜过芋头寨,草木不惊。毛泽东和张闻天躺在担架上边行军边商议,为遵义会议作准备。在芋头寨至今还保留着红军用的马灯和传单,它们见证了那段非凡的历史。

如今,古寨沿着党旗指引的方向,走在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新长征路上。新时代的东风吹过山峦,山峦一片春色;拂过古寨,古寨一片锦绣。

“来啦,来啦。”“歇歇脚,歇歇脚。”鼓楼里,阿婆们热情地打着招呼,邀请客人到鼓楼里坐坐。

“阿婆,您这几样物品我都买了,给您100元好了。”客人们挑着阿婆面前的手工艺品,问了价格后,准备多给些钱。“不用这么多,哪要这么多啊。我没好多零钱找,扫一下微信吧。”阿婆拿出二维码卡片,给客人扫码。

古寨最高的地方,是款坪和戏台。外出打工回归古寨的阿哥阿妹们,正抱着琵琶、牛腿琴等侗族乐器,很投入地练习着弹唱,他们要为古寨的客人准备行歌坐夜的演出。边上,一群娃儿在嬉闹着,学唱着侗歌。

古寨还是老样子,炊烟依旧袅袅,建筑古色古香,老人质朴慈祥。古寨又是崭新的,远山近岭,一簇簇红艳艳的映山红,迎着风雨,恣肆开放。鼓楼、风雨楼、吊脚楼里,老人的笑语,孩子的欢歌,阿哥阿妹的弹唱,感染了古寨。在这春天里,古寨愈发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