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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迅:城市之外是另外一座城

来源:小说月报(微信公众号) |   2020年04月05日10:12

苏迅,男,1974年生。1996年开始文学创作。发表作品近百万字,出版有散文集《江南话》《簪花小唱》等。近年专攻中短篇小说。现居江苏无锡。

《进城》是写边远小城镇上收购古董的青年小胡,偶尔贩货进入大城市“古城”并成功立足的人生经历。小胡进城以后从摆地摊到跟人合开店铺,后来又自己开古董店,期间有捡到大漏等人生幸运,也遭遇婚恋、购房、孩子读书等等困扰。他勤劳、聪慧也懂得忍耐,但是在大城市里还是时时碰壁。城市是开放的象征,既物质也现实,但是城市也有保守排外的一面。人是进了城,能否完全融入或者说能否被真正接纳,很难说。

现代社会里,每一个人都在向往一座更大的城。农村的人想进城镇,小城的人向往大城市,大城市里的原住民眼睛盯着的,可能是更为发达的地区甚至国外更具吸引力的国际大都市。我们这个时代,年轻人是否有“出息”,看你能否往上走是一个很重要的评价指标。

中国在最近的几十年里,农耕社会完全解体,城镇化和城市化步伐急如星火。随着农村的大拆迁和人口大迁移,生产关系、空间关系、人际关系剧变,乡土文化已经荡然无存。在大城市或者说像“古城”这样的老城区,反而因为人员和社会结构稳定、人口更为稠密、商品更为发达,乡土文化的孑遗还会于一个历史阶段隐然存在。不过,这里也面临着全新的变局了,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这其实不仅仅是小说主人公小胡一个人需要面对的历史现实。

文化从来不是孤立存在,在当代社会,文化附着于商品之上。哪怕你追求的是精神层面上的东西,却会发现被物质所深深套牢。你可能是在寻求一种人生的改变或曰摆脱,最终会发觉其代价就是,必须走进一座更大的城,必须接受更重的桎梏。人生真是充满了荒谬的悖论。这就是本篇小说,给出的当代人的人生隐喻。

进入城市的人,他身上存在的固有文化痕迹与城市文化往往是冲突的。你明明难受,却又无从抗拒,因此就会产生反常。如小胡的捐文物、想买破落的大宅等等。最后现实会让这仅有的、哪怕也是极其乏力的抗拒,也完全破产。这就是城市的力量,现代城市是不太讲道理的。明明知道城市是压迫人的,而你也会甘心受它的奴役,因为城市提供给人诸般好处:际遇、机遇、便捷,甚至能令人沉溺其中,丧失警省。现代社会,物质与商品无处不在。城市之外,只能是另外一座城。

在城市化飞速推进的过程中,每一个年轻的生命其实都被裏挟。进城不仅仅是个体的自觉选择,也是一个必然,你其实是没得选。

小说所写的是古玩艺术品市场,这样一个特殊的领域。在世纪之交这近40年时间里,跟社会变迁同步的是,中国古玩艺术品市场正好处在一个千年变局的关节点上:从改革开放经济腾飞以来,古玩艺术品的价格自北宋以来的历史最低谷一路飞涨。在这个过程中,这个市场曾经剧烈变异,一度畸形发展,在此行业里的人和事,显示出异样的色彩。这是一种社会巨大变迁中,才会显现的异象。而这个市场终究是一个隐秘的所在,真正涉足期间的人,成功者也好,失败者也好,他们绝大多数在这个社会中是失语者。但是民众对这一领域充满了好奇,这就为创作提供了需求和可能。德国著名文学编辑威利•哈斯(Willy Haas,《文学世界》周刊创办者)认为:文学是活生生的生活,不能把文学、作者以及读者分离,“恰恰是最难、最复杂的主题才需要花大力气把它变得明白易懂”。因此,我想围绕着这一领域写点人和事,包括他们的喜乐,他们的得失,并努力把故事讲得“明白易懂”,不要去刻意为难读者,这些或许都是有意义的。

据说,现下我国小说创作的总体数量惊人,而且小说有越写越长的趋势。很多专业作家在点评一些中短篇的时候,常常会说到“这素材其实是可以写成一个长篇”;而我作为一个纯粹的读者,阅读一些专业作家的长篇作品时,心里却经常会犯嘀咕“要再短点,是个中短篇可能就尽够了”——这其实应该是个立足点的问题。小说要写长当然不容易,可要写短也不容易,其实是要写好才真叫不容易。

专业作家更多考虑的是创作的这一头,当然是鸿篇巨制更能展现才情和能力,更具震撼力,更体现专业性。而普通读者呢,他在今天的社会环境中抽空来读一点小说,我想,主要不是来学习文学技巧和考察文学本身的多种可能性的。能否在临睡之前拖住他一个小时的时间,你把故事从容讲完,让他带着满足的笑意入睡,这似乎是个已经摆在眼前的现实问题。

如何在有限的容器里存纳更多的内容和含义,是个值得重视的课题。作为一名写作者,我别无他途,唯有努力秉持克制、割舍、缓慢的写作态度,不要往里面兑过多的水分。这样,我或许能够说:我是带着诚意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