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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信手札出版能否成为“富矿”

来源:藏书报 | 李普曼  2020年03月18日07:19

在学术与社科出版领域,书信手札出版一直是一个独具特色的专题。中华书局的《李凤苞往来书信》《春秋逝去的贤者:夏衍书信》、人民文学出版社的《复堂师友手札菁华》、上海人民出版社的《梁漱溟往来书信集》、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的《陈垣来往书信集》、东方出版社的《罗振玉王国维往来书信》、海燕出版社的《台静农往来书信》、凤凰出版社的《潘德舆家书与日记》、中西书局的《翁同龢书信笺释》在相关的读者群和研究领域都具有较高的知名度。

书信集藏,自古有之,《汉书·陈遵传》中说陈遵“性善书,与人尺牍,主皆藏去以为荣”。当前,名人书信的出版开始流行起来,选题涉及古今。特别是近两年,兼具学术性与审美性的书信手札类图书出版,更呈现出增涨趋势。

私人信札备受收藏界、出版界青睐

在艺术品收藏市场,名人信札、手札越来越受追捧。早在2005年,作家郁达夫致王映霞的8封书信以34万元成交。2009年5月,13封陈独秀等致胡适信札以554.4万元成交。在2019年西泠印社秋拍中,700余字的朱自清晚年致陈梦家论及清华复校及闻一多的长信以92万元成交,陈独秀致黄宾虹的一封长信则以270.25万元的高价成交。

在出版领域,现当代名人私人信札越发受到市场的关注。比如,浙江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萧乾致李辉信札》,收录了萧乾先生十余年中写给《人民日报》文艺副刊编辑李辉的150多封书信。书中生动展现了一位文坛前辈与副刊编辑的交往,记录下1984至1998年间,二人就文学创作方法、副刊编辑经验、文学翻译、文化名家评价等问题的思考。书中还收录萧乾早年文学创作《痕迹》的全部影印手稿。“信札手迹选”单元更是收录了多封萧乾书信影印件,为读者展现了印刷文字之外的丰富细节。

夏衍的一生,经历了赴日留学、新文学运动、新中国的建立,经历了“文革”和改革开放,可说是曲折的一生。夏衍的书信除写给家人之外,更涉及邓小平、周扬、潘汉年、钱歌川、黄苗子、李子云、王元化、陈白尘、于伶、洪深、萧乾、陈子善等,是了解20世纪中国文化和社会变化的重要资料。中华书局2019年出版的《春秋逝去的贤者:夏衍书信》在《夏衍全集》书信卷的基础上又增补了新发现的夏衍佚简若干,为研究者提供了新的研究材料。在给宋振庭的信里,夏衍说:“任何一个人不可能不受到时代和社会的制约,我们这一辈人生活在一个大转折的时代,两千年的封建宗法观念和近一百年来的驳杂的外来习俗,都在我们身上留下了很难洗刷的斑痕。”夏衍的书信,正是反映这个大转折时代的第一手资料。

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的重点品种《存牍辑览》由著名出版家范用先生生前编订,所选胡愈之、叶圣陶、巴金、夏衍、萧乾、唐弢、黄裳、陈白尘、黄永玉、董桥等数十人的数百封信件,均与书有关,时间跨度达50余年,涉及一些重要出版物,如《傅雷家书》《随想录》《懒寻旧梦录》《干校六记》等编辑出版背后的故事,还雪泥鸿爪般呈现出通信人对学问和社会的真知灼见。

“书信的特点是直接、朴素、率性,所言书事,都是当事者的自述,堪称信史;而且由于其私密性,文字表述更具个人色彩,从另一角度展示了写信者的性情和学养。一本名人书信集背后的故事,可以更好地帮助读者理解这些名人书信的内容及其文化价值、历史价值。”华文出版社总编辑余佐赞表示。

信札出版为学术研究带去新视角

2018年中华书局出版的《李凤苞往来书信》收录了晚清福建船政学堂留学生监督、驻德公使李凤苞与天津军械局委员刘含芳等人的通信。自光绪三年正月初五日(1877年2月17日)起,至光绪十一年七月二十四日(1885年9月2日)止,收有军械局去信99封(其中有不列号6封),李凤苞来信154封(其中有不列号7封),时间长达8年,共50多万字。

中国社科院研究员李细珠阅读此书后表示,李凤苞在欧洲八年多,为李鸿章办洋务,尤其是筹办海军,多有助力。《李凤苞往来书信》收集了李凤苞在欧洲期间,与李鸿章幕府往来的书信,均为未刊的第一手资料。它的标点出版,无论是对李凤苞本人,还是对近代海防乃至军事建设、中外交流史,都提供了丰富的史料供研究者利用。

“该书所录往来信件详细地反映了李凤苞自受命监督带领留欧学生出洋,到担任驻德公使和驻五国公使8年时间中,一系列的海军学生监督培养、外交公事往来、先进海军军备及技术的购买、学习与引进,尤其是他主持定制购买的“镇远”“定远”“济远”三艘巨舰快艇造好回国的曲折过程,信中还附有翻译的兵书、各个工厂的复函及报价单,史料非常丰富。这些对于我们更加全面和具体地了解李凤苞及其所供职的晚清海军机构提供了非常鲜活和独到的视角。”中山大学历史系李吉奎教授表示。

今年3月,中华书局出版了《周策纵论学书信集》,该书收录国际著名汉学家周策纵与150余位学者、作家、画家、书法家等学术文化界人士或文化单位的通信342封,总计50余万字,所论多为学术上的热点问题,兼及名人往来事迹。中华书局市场部张令羽介绍说:“周策纵的通信内容非常丰富,或研析诗词,或考辨文字,或评骘著作,或商榷疑义,其中隽语纷陈,如碎玉零玑,俯拾即是,而先生真率诙谐的性情也隐然可见于字里行间。这些书信既是周策纵与朋友、门生之间情谊的见证,本身也极具学术价值。将其整理出版,不仅有助于读者了解周策纵的生平事业和学术脉络,也将为学界提供一部研究近现代海外汉学翔实而生动的重要历史资料。” 今年,中华书局还有多部书信类选题正在谋划之中,张令羽向记者透露。

影印出版成为图书馆文献利用新途径

信札手稿相对于印本而言,是人们有意识地运用笔、墨、纸书写的一种文本形式。不同的人,不同的书写工具和载体所产生的笔迹各具风采,是人类文明创造过程的记录形式之一。图书馆作为人类文明智慧成果的保存中心之一,信札手稿是其重要的文献收藏对象。

为更好地留存历史记录,发挥其文献价值,也为推进相关人物和学术史研究的学术价值,包括图书馆在内的众多馆藏机构会对名人信札手迹进行保护开发、利用,其中,影印出版是最为常见的方式之一。

上海图书馆具有手稿收藏的传统,不仅手稿类型多样,而且数量众多,已形成富有特色的文献资源体系,其手稿收藏规模在我国各类图书馆中名列前茅。

2017年,上海图书馆联合国家图书馆出版社启动了《上海图书馆藏张元济往来信札》出版项目。书中将上海图书馆所藏张元济往来信札全部影印呈现,总计收录信札2860件,其中发信人为张元济的1106件,收信人为张元济的1754件。最早的是1898年8月5日戊戌变法期间,张元济写给沈曾植请其考察变法措施在鄂、湘两省推行情况的信;最末的为1957年6月8日刘?园与张元济往来信件。这些书信见证了张元济从壮年到晚年的人生经历。同时这60年间,中国经历了晚清到民国再到新中国成立的历史巨变,也是这一段历史的缩影。

在张元济往来信札中,接受张元济来信的有145人,写信给张元济的有362人。其中有清朝遗老沈曾植、陈三立、夏敬观,民国高官熊希龄、谭延闿,实业巨子盛宣怀,张元济的壬辰同年吴士鉴、唐文治、叶尔恺、黄允中,商务印书馆同仁王云五、李宣龚、丁英桂、姜殿扬、史久芸、费师洪,学者朱希祖、陈垣、马衡、马裕藻等,而与张元济来往信件最多的是数傅增湘、刘承幹、孙毓修三位藏书家。

“这1500多封张元济往来信札重见天日,成为本书的重要内容。对2007年出版的《张元济全集》前三卷(书信)有重要的补充作用,为学界提供了大量未曾公开的原始文献,为学术研究提供了丰富史料。”上海图书馆相关负责人表示。

“还有很多中国近现代人物史料没有完全公布。我们需要特别优秀的学者通过并不完整的史料,看到人物背后更多的精神和社会要素。”国家图书馆出版社市场部主任代坤说,“现在大家看民国史料很多。但对于民国史料,我认为第一主题还是 ‘抢救’。对于史料抢救,我们出版界的工作就是把它原封不动地影印出来。影印有什么好处?不改,不删。它为我们的学术研究提供最基本的信息。”

读者需求增长

位于深圳中心书城的尚书吧,是一家主营古籍、善本、经典出版物、二手旧书、精选书籍、主题杂志等的特色书店。书店主理人九九介绍说,据观察,书信手札类图书的销售,呈现出几个方面的特点。首先,《革命烈士书信》《老一代革命家书信选》《毛泽东书信选集》《鲁迅书信集》等革命烈士、革命领袖和文化名人的书信一直受到读者的追捧,已经是畅销书、常销书。其次,热点文化名人的书信也十分好销,如《胡风家书》《徐悲鸿书信集》《父母昨日书》《俞振飞书信选》《周作人与鲍耀明通信集》《周作人俞平伯往来通信集》等。再次,印制装帧考究、书法精美笺纸漂亮的手札墨迹销售的市场表现也不俗,如《梁启超致江庸书札》《香书轩秘藏名人书翰》《笺素珍赏》。另外拍卖公司印制的大量精美手札墨迹,也是书友多方收求的珍品。

2018年11月,深圳尚书吧开业12周年之际,联合深圳收藏大家寄梅堂王鹏先生举办了一场“见字清目——寄梅堂藏二百年来藏书家手札展”,同时印制了《见字清目——寄梅堂藏二百年来藏书家手札展作品集》。王鹏深得书画鉴定大师杨仁恺先生真传,是书画收藏大家,尤以手札墨迹收藏著称于世。展览从寄梅堂数以千计的墨迹手札藏品中,严格按照名头响亮书信内容丰富、书法飘逸老道、笺纸赏心悦目的标准遴选先贤手泽120通,《见字清目——寄梅堂藏二百年来藏书家手札展作品集》很快被全国各地的藏家索求一空,不得不紧急校订修改印制了第二版。

对于书信类书籍热销的原因,九九分析称,名人大都是一个时期某些领域的杰出人物和代表性人物,要了解那个时代某个行业专业,阅读其书信手札是最重要的渠道之一,再加上书信与日记一样具有很强的私密性,能够显示出书信主人真实的才华与真性情,更增加了读者的阅读趣味。另外,名人的艺术修养大都比较深厚,书法造诣比较高,很多名人在选择笺纸阅读的时候也非常讲究,读影印的手札还能欣赏书法艺术和传统花笺之美。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和读者文化欣赏水平的提高,无论是书信手札的出版,还是读者的需求都会如井喷一般增长。

满足读者研究和审美需要

学者陈子善,研究鲁迅、周作人、梁实秋、郁达夫、台静农等数十位作家,他发掘了不少作家散佚的重要作品,并且将这些佚文佚信结集成书,这些书成为研究相关作家的重要文献资料。他认为,任何一个组织机构或个人的材料哪怕再丰富,也不可能百分百完整。“我们做历史研究的不能只相信一样东西,要互相比较参证,才能得出一个比较接近历史真相的结论。如果只根据一样东西就下结论,那是很危险的。书信作为史料的一种,进一步挖掘、整理、出版、完善,有些模糊不清、混沌不清的历史原貌会逐步清晰起来。发现新的史料,好比是一座宝山上打开一扇门,本来不得其门而入,现在,这扇门打开了,对我、对别人的研究,可能会有帮助。哪怕你只是揭开历史的一个角,都会让你很惊喜。”

“作为一个资深爱书人,书房里倘若没有收藏几部名家书信集、日记选之类的书籍,那几乎是不可想象的。”上海书评人周洋表示,这几年,非虚构类图书大受读者的欢迎,某种程度上正是互联网时代人们阅读口味的精准体现。而那些湮没在岁月长河里的名人信札、日记、影像、家谱,正是一座尚待开采的非虚构阅读的富矿。名家信札是作者文字作品之外最重要的副文本,是走进名人内心世界的通幽曲径,是保存历史记忆的时光储存罐,读者买回一册名家书信选,不仅可以从那些直抒胸臆的文字中领略作者的思想魅力、人格风范,更期待欣赏到原汁原味的名家手稿,把玩品鉴精美的装帧设计,并将其当作一本厚重的有文化底蕴的历史文献珍藏在自家书房里。“可以说,对于自己钟爱的好书,印制精良是最基本的要求,一点都不过分。在装帧精美的好书面前,我向来是没有抵抗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