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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瑟瑟诗集《暴雨将至》:诗人心灵的“乡井土”

来源:文学报 | 李天靖  2020年02月22日09:43

诗人周瑟瑟的诗集《暴雨将至》由百花洲文艺出版社出版。封面的三分之二掠过浓黑的乌云,几片尖如湖南红椒的叶子失魂落魄在乌云上飘飞,乌云斜穿书脊一直覆盖至书后的整个封底;三分之一是白茫茫的雨区,乌云压来,暴雨将至……

五百页厚重诗集是诗人30余年诗歌创作心血的结晶。全书七辑,各辑前可见他的书法作品,散逸不羁、拙而质朴、古道犹存,字如其人。他寄来大著,发微信要我写点文字,我欣然命笔。读诗集我喜欢从最后读起,第七辑“木梯”。他的墨宝“自有山河壮,还依礼乐淳”,落款:丁酉夏栗山瑟瑟书,钤一章。最后一首《穷人的女儿》的末两句“我无限热爱的只是穷人/我不断感恩的也是生活本身”,可见他平民或曰草根性的立场,与一颗感恩生活的纯朴之心。末二首《田园》的最后四句“在山水之间照见内心/打开鲜果/好呵/这里面住满了干净的孩子”,见他至朴的诗学追求,这是他的初心。

周瑟瑟先生最早的诗就具有一种思辩的力量。他敏锐而具有不屈的天性,于自然混莽之气中见他一颗质朴、纯真与悲悯的情怀。早期诗作兼具神性的写作:“今天瑞雪是神的手/轻托我感恩的头/对着低低的灰空,哭泣”(《十二月八日》),适于对于神的恩泽与苦难的冥想。这一辑他的心性孕生“一匹马”“犀牛”“鹰”与“雪”等意象,莫不是他内心的自己。“靠内心的影子渡过河水/为穷人运送金子”(《和一匹马相处》);《犀牛》这个实存与虚无的混合的假想物,又见“秘密的金子,细小的野花/它视而不见,沿着原始的足迹”。当意象获得了诗意的内涵,它们就超越它们本身的性质,具有更广泛更概括的社会的人生的意义了。第七辑的《木梯》是重要一首。“木梯”这个的意象,作为一遁身之物,含多重意义指向,表现了诗人“生活在别处”的年少之志,却又“不能不再搬动你(梯子)发黑的灰烬/我不能不再折断欲望的出路”,始终困于栗山祖屋、父亲的庭训,与以“木梯”越墙出离的矛盾的内心挣扎。唯楚有才。他的诗内容丰富驳杂。

再有第五辑“草枯了”。诗人以“枯草”自拟,“我清瘦的面容像一丛枯草”,与世无争,但生活的“凉意像刀子在夜里割我的喉结”;“肉身在午睡”“运草的拖拉机如我的灵魂,在突突突地叫喊”——树欲静而风不止。没法子,他的心没法静下来。这辑是诗人从词语写作转为口语写作的伊始,直至第一辑。语言一变,纯口语了——此一变,对诗人而言非同小可。选择不同的语言形式,大抵都是创造。自此之后,诗人的口语大行其道。

生活仍在继续。一首《春熙路》,从走过到人飞过春熙路,到猫飞过的转换,即由从现实到梦幻的飞跃,“飞过春熙路的人/在梦中一直飞/飞过春熙路的猫/眼睛里的忧郁一闪/背部线条明朗好像埋了一根/弯曲的铁丝”,给人以互衬之美,表现诗人内心的坚韧,对希望飞跃的憧憬。《春日食春芽》异想天开地写泥土、石头、河水,所有的旧物不发芽,“不发芽的是奔跑的拖拉机”,到吃了春芽后“我看见小饭店/门外的成都/在发芽”,诗心的一派童真,他内心的另一个诗人看见的真实世界是超现实的。

他的生命经验不时化为极具个人化的复杂的诗行,如《杜甫草堂》别具一格。他的草堂“纸与笔墨随手可取”,可对付诗兴的猝然而至;“我的身体/虫子一样躺下”,放达而自在;他喜欢众多参观者中一位“长得像芭蕉的女子”,脸上有泪水流过的痕迹,他的怜香惜玉;他说还“喜欢茅屋被春风吹绿”,包括屋顶的草,“我的毛发”——“无人细察”,他内心默默的欢欣可见一斑。他的口语诗是飞翔的,完全是个人化的感觉。“艺术出现了。它形成一座桥跨过深渊。这也是为什么艺术清楚自己的使命是将精神和神圣的生命注入世俗的事物……”(鲁道夫·史代纳)。

“每一种艺术的最高任务,即在于通过幻觉达到一种更高真实的假象。”(歌德)譬如《养蚕》写到“桑葚染红了/我苍白的嘴唇/我希望今晚/吐出蚕丝/我在桑叶上记下/——到禾中养蚕/织土布一匹/用无锡丝绸包裹”;《无锡》中写到:“庭院与湖泊/我人生中的/陌生之物/越是陌生越想看清楚”,“无锡光线甚好/我看清楚了/远在湘北栗山的一只衣柜/雕花的门上/有两块镜子/反射着我今天/在无锡所见的/陌生之物”。其实,这是生命的一种真实,平常被种种事实所遮蔽而在灵视的刹那间被揭示或被发现,“它每一个旧地方/都擦得发亮”。口语的鲜活,这是其他诗体无法比拟的,问题是兼用恰当的修辞就可达到一个艺术的高度,包括精神与语言的高度。他的不少的诗歌,表现了关切民生之多艰、贴己的日常生活的真实,以及内心的痛苦挣扎与反拨的智性,并融于他的生命经验,将文化历史与个人的际遇的杂糅,以自洁自励躬行于作为一个诗人的远大理想,不时化为极具个人化魅力的诗作。

栗山,是诗人心灵的“乡井土”,诗歌安身立命的净土;是父母的骨血、自己生命的根脉所在;一道深渊般伤口随身携带的药物,一场“暴雨将至”隐忍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