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鼠年除夕之夜，一场贵如油的春雨过后，想不到又迎来了一场瑞雪，大年初一起床，放眼山川，大地仿佛戴上一个白色的大口罩。

雪！白口罩的颜色。让我想起不平静的腊月。一场始料未及的新型肺炎疫情，就像长出翅膀，飞向四面八方。很快，我手机里的各种应接不暇的信息，几乎都是防控疫情烫人而又揪心的信号。

这些跨越千山万水、蝇蚊般飞舞的信息，给我一个不可掉以轻心的悬念：新型冠状病毒潜伏在身边，仿佛就是蚊帐外的蚊虫，就隔那么一层薄纱，随时都有可能钻进自己的身体。口罩成了紧俏的抢手货，药店没货，医院也买不到。女儿费了不少心思，很快从网上高价淘到几只，再三叮嘱我们要有防护意识。

几天来，生活的空间被口罩压缩，变得越来越窄，一种莫名其妙的压抑让我想起了那个缺医少药的童年时代。院子里二叔家的一个小兄弟因“出天花”病恹恹死了，还有邻居家的一个小妹也发“打摆子”病夭折了。那时，母亲还经常给我们讲一个血淋淋的故事：村里有个和大哥同龄的家房姐姐，死于“肝肿病”，家人把她待葬的尸体停放在院子里，用脱谷子的竹海簸罩住，第二天却不翼而飞，被狼叼走了。村邻乡党们手握棍棒刀斧，浩浩荡荡向村后茂密的森林挺进，翻山越岭沿着血迹找到那位姐姐时，只剩血淋淋的尸骨和丝丝缕缕沾满血渍的衣服。全村人义愤填膺，发誓要扒掉恶狼的皮，吃掉恶狼的肉，接连三天三夜进山搜寻无果。后来村里的人再也没有见过狼，那个狼吃人的故事却流传至今。

中国有句古训叫“病从口入”。17年前发生的非典，今天发生的新型肺炎，据说都是因为人嘴馋吃野生动物引起的。人和动物原本是一个地球上的生物，都同在一个家园。人类从猎捕野生动物到驯养家禽六畜，已经进入了物质丰富的文明时代，并非食不果腹缺荤少肉。但是仍有利欲熏心之徒盗捕贩卖野生动物，也有豺狼虎豹般的食客，祸国殃民。

果子狸和蝙蝠这两种动物，在我童年的记忆里也曾见识过。每年秋天，柿子成熟，就会有果子狸攀上树枝偷吃柿子。在那个年代，一个柿子三分钱，关系到娃娃读书的铅笔和本子，家里的火柴针线，果子狸偷吃柿子，就像小偷掏了别人口袋里的钱，讨人怨恨。有一年，村里的猎手用豹夹在柿子树上扣到一只果子狸，全家人烫煺皮后吃了，后来猎手得了一种怪病，高烧不退，咳嗽不止，医治无效死了。从此，果子狸年年来偷吃柿子，再也没有人惹它。只是现在乡村满枝头红红的柿子挂到寒冬腊月，没有人摘了，果子狸也早就销声匿迹了。

在家乡人的眼里，蝙蝠是怪物。每年夏天，全村人晚饭后，开会似的坐在那架村庄脊梁的石梯上吹牛聊天歇凉，蚊虫也开会似的一群群盘旋在人群上空，蝙蝠就哀叫着从空中俯冲而来捕食蚊虫。此时，有人就会惊呼怪物来了。有人说蝙蝠是因为某只不守规矩的老鼠偷吃了盐，就长出了翅膀。也有人说，蝙蝠是鬼神的化身，会说话，和禽类在一起，它说自己有四只脚，像兽一样凶猛；和兽在一起，它说自己有两只翅膀，会飞上天空。因而对于蝙蝠这种禽兽连体的动物，乡村里没有任何人愿意招惹它。如果发现有蝙蝠在谁家的墙洞里安家筑巢，主人家就认为是不祥之兆。

人类和病疫的抗争自古有之。20年前我在乡镇工作，有个村庄发现牛患了口蹄疫，为了尽快切断疫情，我们采取干部包村，挨家挨户做群众工作，全村50多头黄牛水牛，被赶到一个远离村庄的山坳里。怎样处置又是一大难题，问了好几个屠夫都说下不了手，无奈之下只好组织干部，把牛当作死刑犯逐一枪击。枪声，牛的血腥味，老百姓的眼泪，是我终身难忘的最悲壮的场面。14年前，一场闻名全国的狂犬病疫情在我的家乡爆发，一场史无前例的打狗行动开始，就引来了不少热议，有人骂狗，有人借狗骂人，众说纷纭。后来又遇上禽流感，鸡鸭鹅一度遭殃，为了防止疫情扩散传染给人，不得不杀鸡用牛刀，进村入户拉网式排查扑杀。猪的命运也是多舛的，近两年的非洲猪瘟，直接影响到了千家万户的盘中餐。

前几年，我在林业部门工作，曾参与过濒危物种绿孔雀栖息地遭到破坏的环保督察整改；曾参与过对自然保护区内矿山、砂石厂、风电厂等破坏生态环境的各种违规整治；也查处打击过不少盗捕贩卖野生动物的案件。想起这些历历在目的往事，回望走过的历程，一部部人类与动物相依并存的发展史，一幕幕人类与动物较量的惊心动魄的场景，一次次人类与瘟疫博弈的抗争，让我思考，究竟是人类养育了动物，还是动物养育了人类？

猝不及防的疫情再次向人类敲响警钟。我从手机里看到那些戍守边关的战士、值守新闻媒体的记者、医院值班的白衣战士、送快递的小哥、守护平安的警察、守护家门的保安，看到有人彻夜不眠，有人奔赴前线，有人捐款捐物……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我们见证了中华民族一家亲的民族精神，我们看到了新时代最可爱的人……

我所居住的滇中楚雄，从城市到乡村，从乡村到城市，疫情的防控在有条不紊地展开。年的味道仍在张灯结彩的气氛中弥漫，辞旧迎新的爆竹声此起彼落。不知不觉就到了大年初七，又一场春雨降临，像一次彻底的消毒杀菌，大地洁净，草木清新，小区里的茶花、玉兰花、炮仗花，像春的信使，争先开放。最抢眼的要数池塘边那几棵樱花，一树火红，一片星星点灯，宛若怒放的烟花，在春的枝头燃烧。

祈祷和祝福我们的祖国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