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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

来源:文艺报 | 金学泉(朝鲜族)  2020年02月07日10:04

十三四岁的时候开始,我就向往外面的世界,总是望着围在县城周边的远山发呆,想象山的外面该是什么样的天地,梦想有一天从家走出去,而且走得越远越好。这是一个从未远走过他乡的少年的好奇,也意味着一个男孩开始长大,渴望能够早早走向独立的人生。

不久,“文革”中受到冲击的父亲带着全家到农村插队,我留在县城继续完成初中学业。这样,我第一次离开了家,过上了寄宿生的日子。

离开了家,我像是一只飞出笼的小鸟,尽情地享受没有父母监督和管教的快乐。那是一个动乱的岁月。当时可以读到的书籍、能够看到的电影和经常听到的故事,大多都是革命战争的内容,加上经历过解放战争和抗美援朝战争洗礼的父亲潜移默化的影响,英雄情结急剧在我幼小的心中膨胀起来,整天幻想着去加入解放军,做像董存瑞、黄继光那样的战斗英雄,壮烈地牺牲在英勇杀敌的战场上。我总是处于热血沸腾、心潮激荡的状态,以致寝食难安。成年后才想明白,我的所谓神经性高血压,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形成的。

13岁那年冬天的一个下午,我为被囚禁在县委大院里的父亲送晚饭,当我穿过造反派的层层把守把饭盒递到父亲手中的时候,一个看守父亲的造反派从我的手里一把夺过饭盒,打开盖后用筷子在饭菜里反复挖掘翻弄,唯恐漏掉什么蛛丝马迹。此情此景,委屈和愤怒涌上我的心头,泪水夺眶而出。我不想让受难的父亲看见我在流泪而难过,迅即把头扭到外面。我不知道是怎么走出那间屋子的,只记得出来的时候,外面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县委大院对面是驻军部队的营地,在昏黄的路灯下,平时显得那么充满魅力的所在此刻却黯然失色,离我非常遥远和陌生。我含泪驻足凝视许久,慨叹此生已是无缘做顶天立地的解放军战士了。东北那个昼短夜长的冬季,冬夜回家的路很短,但我却踯躅在痛苦、无助、落寞和失意中,走了很长很长的时间。

因为没有了父母的监管,寄宿生的时期不觉间与几个爱打架闹事的同学走得近,最后连人人都能加入的红卫兵也没能入上,眼巴巴地看着同学们纷纷升学、当兵、参加工作,我却作为全班五十多人中仅有的五六个上山下乡的知青之一,走上了先下乡后又上山的崎岖而坎坷的道路。还好此后浪子回头,人生虽无大的成就,却也算是风轻云淡、顺风顺水了。

当然,即便是长年在外,春节总还是要回家的。那个年代交通也不方便,回家过年需要火车汽车交替着倒车,到家时往往精疲力尽。但是,家里有父母,有兄弟姐妹,一年一度欢聚在一起其乐融融的情境是幸福的、难忘的享受。有一年的大年三十,四弟从遥远的俄罗斯赶回家,恰好是在大年初一零点的钟声响起之前两分钟迈进了门槛,兄弟姐妹顿时爆发出兴奋的欢呼声,已是古稀之年的父母自是惊喜得手舞足蹈,感动得老泪纵横。只要父母在,家就在,有家真好。

斗转星移,时光荏苒。过了许多年后,含辛茹苦的父母相继离世了。从此,每逢过年,我总是心生彷徨,父母在世时那个温馨的家显得是那么的弥足珍贵。现在,看着女儿一家三口人每年都高高兴兴地回到我和妻子这里过年,感慨之余,心中别是一番说不清道不出的滋味。

时常驾车疾驰在辽阔的天宇间,每每播放那首萨克斯独奏曲《回家》,富有质感的金属的音色渲染优美的旋律塑造的心声,令我如醉如痴、回味无穷……

诗在远方,便应了远方的召唤;而每一次远行之后的回家,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