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70后”作家陈刚是我多年好友。几年前，他曾对我说，他要以他在化工企业生活的经历写一部长篇小说。说实话，基于我对他所在企业的了解，当时很是担心，他会写出通过两种人物两种观念斗争来反映企业兴衰的“二元对立”情节模式化小说。没想到，我从《中国作家》上看到《卧槽马》后，他的小说在情节设置上采取多元手段成功突围，破解了“二元对立”的模式化藩篱，叫人眼睛一亮。

《卧槽马》在情节设置上的多元选择，具体表现在以下几个方面。

企业内部的矛盾冲突是《卧槽马》情节设置的主要线索。从企业内部来看，是多种矛盾交织。一是企业的生死矛盾。泰丰公司的前身是生产硝铵的505军工企业，按上级要求必须转为民品企业。如果当时的领导人黄政勇不顺时应变，把产品改为农民需要的紧俏商品化肥，就会直接死亡，更谈不上该厂20多年的兴旺。二是管理者与管理者之间的矛盾。仓库主管艾新华原本是原则性很强的管理者，但他被供应商抓住他心疼儿子的弱点，从而打开了腐败的大门，致使企业出现重大安全责任事故。黄政勇提拔吴英俊为副厂长，吴英俊嫉恶如仇，一连撤换了好几位中层。但依然没有止住企业的衰败。三是管理者与被管理者之间的矛盾。为了挽救企业，吴英俊出任泰丰公司总经理，大胆进行竞争上岗、减员增效，却招致员工强烈不满。原料车间下岗工人李大威爬上八楼以跳楼相威胁；下岗员工楚大银纠集30多位下岗人员写控诉材料，拟去市政府门口静坐，堵塞国道交通，去报社电视台送材料，企图整出大动静。这三种矛盾的冲突与交织，客观上推动了企业生死存亡故事的发展，对于展示人物艰苦卓绝的奋斗精神，呈现企业波澜壮阔的改革历史，无疑起到关键作用。

如果说企业内部的矛盾冲突是《卧槽马》情节设置的一条明线的话，那么企业与社会的博弈则是另一条清晰可辨的明线。我们看到，无论是原来的峡湾化肥厂，还是后来更名的泰丰公司，都位于城市边缘地带，它与周边农村有着工业文明与农业文明的结构性矛盾。一是企业青年与社会青年之间的矛盾。有的是为歌舞厅等娱乐场所的经营权，不惜打架斗殴，拳头相向。二是泰丰公司与周边农民之间的矛盾。村里农民出于各种利益诉求封堵企业大门，向运煤车辆收取过路费；村民们围绕企业周边，兴建了各种各样的房子，把厂子包裹其间，使之成为了城市新区的“肉中刺”。三是企业与政府部门之间的矛盾。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泰丰公司打算搬迁新址，既改造老基地，又创办具有国际视野的新基地，还承担社会责任，拓宽城市骨架。然而，当吴英俊在向市政府汇报“腾笼换鸟”搬迁方案时，因激情澎拜，急于求成，口吻一时有些强硬，哪怕方案科学可行，政府部门领导也觉得受了刺激，心怀不满，拖而不决。可以说，这种发生于企业外部多种矛盾冲突的叙述与描写，不仅有利于故事情节的多样性，多角度多侧面刻画人物性格，还极大地丰富了小说的时代内涵，是这部工业题材小说让人高看一眼的一大亮点。

值得注意的是，以人物的思想变化助力推动故事发展，是《卧槽马》情节设置的又一新特征。最典型的情节，莫过于贯穿小说全过程人物——黄政勇的思想变化。第一次思想变化，是黄政勇在峡湾地委参加军工企业转型会。这次会议，黄政勇还是军人。既然是军人，服从命令就是天职，他必然要激流勇进。这个激流勇进的思想过程，既是小说情节发展的过程，也是黄政勇领导505军工企业成功转型为民用企业——峡湾化肥厂的过程。第二次思想变化，是峡湾化肥厂因腐败等问题面临改革，峡湾市委（地改市）将黄政勇调市国资委任主任。黄政勇心情很是复杂，他既有一种挫败感，又有一种失落感，更多的还是一种不甘心感。他在乎的不是化肥厂的权力，他放不下的是对企业几十年付出的情感和生命，以及处于危机中的事业。痛定思痛，思之再三，他决定激流勇退，并奉管工业的副市长伍云峰之命，在他的两位爱将吴英俊、姜大民中选择一位接班人，最终理性地确定了吴英俊作为泰丰公司总经理人选。实践证明，他的选择是正确的。黄政勇激流勇退的思想变化过程，有力地推动了小说情节的发展，使得这个充满人性温暖的企业改革故事曲折多姿，真实可信。

严格来说，以人物的思想变化助力推动故事发展，是《卧槽马》情节设置的一条暗线，而通过人物情感的走向推动故事发展则是又一条暗线。小说写了几个人物的爱情悲喜故事，颇有深意。一是姜大民和刘梦娜的爱情与婚姻。二是吴英俊和刘招娣的爱情与婚姻。作者采用对比手法写这两对人的情感。还是供应科长的姜大民，原本是追求妹妹刘招娣，没想到刘招娣爱的是吴英俊。几经阴差阳错，姜大民娶了姐姐刘梦娜，吴英俊与妹妹刘招娣领了证。结果，姜大民和刘梦娜的婚礼隆重而热烈，吴英俊和刘招娣为避其锋芒，选择旅行结婚，落下了性生活恐惧症，10年后才得以康复。我想，作者写姜大民和吴英俊情感生活的真实用意，并不是把爱情生活当作添加剂或作料，以调剂冷冰冰的企业生活，而是通过他们的情感生活，立体塑造他们的性格，深刻表达他们对生活的态度。事实上，我们通过姜、吴在爱情婚姻境遇状况的对比，不难得出结论，吴比姜更显得理性与坚韧，在后来事业发展中，吴足以担当大任，合乎生活逻辑。此外，作者还写了王怀亮与马海霞、妹妹马海燕，以及胡远方与舞厅老板于天文老婆马雪花的情感纠葛。前者写王怀亮“吃在碗里，看到锅里”，与姨妹马海燕偷情的荒唐举动，后者写胡远方通过车祸害死于天文，继而贪财贪色的丑恶行径，意在抨击市场经济条件下人性的丑陋，我们看到的只有性、金钱和欲望，惟独没有爱情。这是时代之痛。情感的变化推动故事深入发展，让我们感受到了时代的变迁，人性的异化。

小说正是如此敏锐地审视新时期以来企业生产环境、工作环境、生活环境发生巨大变化以及带给人们内心世界变化的实际情况，才提炼出如此丰富的情节，通过多元的设置与选择，真实地还原了人物生活的时代、社会以及人性的复杂性，从而借黄政勇之口，表达了作者深刻的立意：“在个体的、具体的生命与整体的、抽象的历史之间，充满了永恒的紧张对峙，社会的进步就在这每一个历史对峙的缝隙里生长。我们的使命就是填补好这缝隙，让新的生长更加牢固。也许这才是生命的自觉意识。”这段话，既是小说人物的生命感悟，也是小说情节发展的必然结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