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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网络文学中的女性历史书写(二)

来源:安大网文研究(微信公众号) | 乌兰其木格  2020年01月06日08:47

三. 女性谱系的建构

网络文学的娱乐性、民间性和商业性的特质决定了其通俗文学的属性。为满足读者娱乐性和消遣性的阅读期待,网络文学的故事情节需要充分的戏剧化和传奇化;语言风格则要尽量做到轻松、幽默和俏皮;叙事线索则要求清晰而简洁,以此来满足读者大众碎片化和轻松化的阅读习惯。基于此,网络文学中的女性历史书写大多采用非现实主义的叙事策略,作品为幻想手法和现实生活的杂糅。

但随着“女性大历史”写作的倡扬,网络文学中的女性历史书写开始朝着现实主义题材迈进。这些作品既不同于传统文学女性历史书写的虚无溃败,也与大多数网络文学另辟乌托邦的戏说拉开了距离。“对于女性或女性写作来说,历史必须重新建构。只有在重新建构的历史结构与历史意识中,女性才有可能作为主体成为历史存在。”⑤部分网络文学中的女性历史写作者怀抱着端正谨严的历史态度,她们的写作建立在史实的基础上,主要人物也是历史上真实存在的人物。当然,这些历史人物在史书中的记叙中要么是寥寥数笔,要么是毫无情感的盖棺论定。网络女性作者在充分尊重历史的前提下,在大历史的骨骼中填充想象的血肉,通过成熟而理性的历史叙事探寻女性的历史功勋,从而反抗正史对女性历史的过滤性简化,彰显出女性写作重新言说女性历史的努力。

代表这一写作路径的作品包括以清代孝庄为主角的《后宫》;以一代贤后阴丽华为主角的《秀丽江山》;以秦宣太后为主角的《芈月传》;以大宋太后刘娥为主角的《凤霸九天》;以西夏没藏太后为主角的《铁血胭脂》等。这些历史小说专意勘探史书中实有的杰出女性,建构起女性政治家家谱。在现实主义框架下,不乏浪漫的想象和大胆的假设。这些作品颠覆了男性形象在历史中的主体地位,同时对健全女性的塑造也不是依凭乌托邦式的荒诞想象,而是在史书中寻章觅句,在男权社会威严的现实律令之下探讨女性的雄才大略和生命情致。李歆、西岭雪、蒋胜男等网络作家本着“大事不虚,小事不拘”的创作态度,质实而灵动地建构起女性的精神飞地。某种程度上,这些网络女作者不约而同地采用了弃父从母的选择策略。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因为她们对男性历史作家笔下的女性书写感到不满,因为:“男性作家写历史,他们肯定站在男性的思维角度下,对女性主要呈现两种处理方式,‘圣母化’或‘妖魔化’,无限包容、牺牲或是无限自私、坏。”⑥另一方面则是试图在正史的架构中实现女性历史的发掘和建构。网络文学中现实主义的叙事方式依然有着宏大叙事的内容与艺术追求,同时又将个人化表述作为观照与审视历史的根本基点,具有个性风格和女性视野。这样的女性历史写作,既避免了男权叙事的粗暴简单,也试图接续女性历史的混沌与断裂。

目前,在正史中书写女性历史用力最深和成果最丰的当推网络作家蒋胜男。《芈月传》、《铁血胭脂》和《凤霸九天》等作品显示了蒋胜男的写实功夫。温情缱绻的情爱生活,抵御不了十面埋伏的宿命劫难;血脉相连的骨肉深情,惨遭世俗功利的无情蚕食;小桥流水的闲适人生,终结在云诡波谲的政治漩涡里。人生的辉煌,伴随的是肠断噬骨的难言苦痛。但令人感怀的是,这些女主人公无论经历怎样的挫折和磨难,始终没有泯灭人性的良善和对理想信念的执著坚守。蒋胜男以女性之笔,选择和重构了诸如芈月、没藏和刘娥等女性祖先的丰功伟绩,谱写和再造了女性政治家的传奇人生与精神上的自我确立。这些女性所显现的扼住命运咽喉般的抗争精神不仅在网络文学中难得一见,即便是在传统文学脉络里亦不多见。女性不让须眉力挽狂澜的政治才能以及她们毕生争取自尊独立的人格觉醒,预示着她们不但获得了历史,更是推动历史进步,创造崭新历史的力量主体。女性在蒋胜男笔下被塑造成正史的缔造者,改写了创世者均为男性充任的性别修辞。

女性现实主义历史书写虽然与解构和虚构主义的历史观不同,但在彰显主人公的现代品格方面却十分相似。与传统的女性形象书写相较,网络文学中的女性历史书写几乎完全摆脱了传统道德观念和传统小说的善恶评价。譬如在《芈月传》中,芈月的形象塑造并不向传统文化倾心礼赞的贤妻良母方向靠拢。她勇毅地破除了女性必须保持贞洁的道德伦理,大胆地与心仪的男性相恋相伴。在两性关系中,她拒绝顺从与依附,更不愿意将自己的命运寄望于男人的怜惜与宠爱。在母性方面,芈月也一改为了后代无条件交付自己全部人生的惯常做法。她历经万千辛苦走进政治权利的中心地带,并非完全是为了给儿子争得王位,更是为了实现自己从小便怀抱的鲲鹏之志。这样的人物设定,意味着女性不再按照男权话语规范和男性理想来定义女性自身。此外,在《芈月传》里,蒋胜男睿智而激进地质疑了以男性血缘为正宗的传统认知。作者借芈月之口论述到:“先民之初,人只知有其母,不知有父,便无手足相残之事。待知有父,便有手足相残。兄弟同胞从母是天性,从父只是因为利益罢了,所以是最靠不住的。” ⑦这样的理念,颇为颖异,也极具颠覆性和挑战性。凡此种种,均明白无误地传达出作者对女性精神自我确立的深切召唤,同时终结了男权主宰历史的中心地位。

以蒋胜男为代表的“女性大历史”写作的叙事动机是让被遮蔽的女性重新进入历史并极力宣称女性对逝去历史的合法拥有,将被放逐的沉默女性重新召唤回历史的家园。或许正是因为对男权文化铁屋现实的正视,对女性内在性匮乏的清醒体悟,才促使这些清明的女性写作者不竭地发出女性的呐喊。

综上所述,网络文学中的女性历史书写在解构男权历史,虚构女性王国和建构女性历史的众声喧哗中蹒跚前行。它所呈现的艺术世界繁复驳杂,它所秉持的价值观念自由多元,它所彰显的性别秩序颠倒错位,它所建构的女性历史亦真亦幻。在此,我们可以体察到女性写作者的彷徨与无奈,焦灼与分裂。现实不可期,未来仍可盼。或许,在未来,在远方,在荒芜悖论的大历史里,会走出一条新路。这是一种勇毅的信念,同时也是一种女性意识的拓延。

注释:

⑤王侃:《论20世纪中国女性写作的历史意识与史述传统》,《南开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1年第6期,第20页。

⑥蒋胜男:《走进人物内心书写“权利巅峰的女人”——“<芈月传>原著作者专访”》,新浪读书:http://book.sina.com.cn/371/2015/1228/36.html

⑦蒋胜男:《芈月传》(第六册),浙江文艺出版社,2015年,第129页。发表于《当代文坛》,2016年第6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