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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归“平凡之路” ——徐玲的儿童小说创作论

来源:中国作家网 | 姚苏平  2019年12月30日14:52

在日益繁茂的儿童文学园地,徐玲的作品是不寻常的存在。早在2008年,当所有的农民工子女都在因为上学问题而备受关注时,徐玲代表作《流动的花朵》就超前刻画了教育公平的和谐画卷。

继《流动的花朵》后,徐玲将文学关怀视角由“流动的花朵”扩大到“留守儿童”,这就有了又一部题材重大的作品《如画》,这部作品入选2016年度“大众喜爱的50种图书”。这部作品在书写如画这样一个乡村孩子成长的同时,同步写下了银树谷这样一个乡村的成长,前瞻地将中国梦大背景下的美丽乡村建设主题推进读者的视野。

从《流动的花朵》中对城市流动儿童王弟的悲悯,到《如画》里对“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展望,再到《永远第一喜欢你》中对“二孩时代”的期盼,徐玲写得虔敬、热诚。以《我的狼妈妈》《我的红狐狸妹妹》为代表的 “徐玲小情小说”系列,则完全跳脱了上述作品的主旋律叙事,转而进入到梦幻唯美般的想象之中。从如此跳转的风格中,可以看到徐玲非同寻常的创作能力和为此作出的不懈探索。同时,也能隐约从中感受到当下儿童文学作家在文学创作、受众群定位间的阶段性选择与偏向。以每年一部的慢节奏推出的“我的爱”系列,则拂去了光明、圆满的“必然性”和绚丽、奇幻的“偶然性”,转而回归为普通人物、朴素日常、丰满细节的“平凡之路”。

以2019年首版的《爸爸的甜酒窝》为例,主人公是六年级女生展珞珞,无论是相貌、成绩、家境都非常普通,在近于平庸的生活里期盼一种“不平常”的可能性。然而,身为图书馆馆员的父亲展腾飞,却有着和名字完全不同的形象、气质和性格。他胖墩墩的身形、毫不起眼的相貌,都遗传给了展珞珞,使得刚刚进入青春期的女儿尤为失落。“青春期”是儿童成长的关键期,他们会不由自主地对容貌、能力、个性、自尊产生强烈的兴趣和自我评判。尤其是女童成长,西蒙娜•波伏娃在《第二性》中写道:“她们将在容貌或身体中发现某种优美、古怪的或有趣的特征。她们只是由于觉得自己是女人,才相信自己很美。”这种“关键经验”的获取和验证,显然在展珞珞这里碰壁了。展珞珞的“平庸”其实是大多数孩子的常态——大部分的普通人都要在一种“毫不起眼”、丑小鸭不可能变成天鹅的成长语境中慢慢接受、适应自己的“普通”。尤其是在当下“望子成龙”“望女成凤”的育儿模式中,让孩童正确认识自我,从不切实际的“光环”预设,回归到平凡人生的“常识”认知,依然是中国父母与孩童艰难而焦灼的转型之路。

如何应对这种“落差”,引导孩童更好地蹚过青春期的泥淖,成人的做派显得尤为重要。简朴却不简单的父亲展腾飞,给展珞珞上了一场格外生动的人生课堂。刚走进读者视线的展腾飞是以展珞珞充满“嫌弃”的口吻进行叙述的,他臃肿木讷、不善交际、事业低迷、经济拮据。在初通人事的展珞珞看来,父亲的“平庸”几乎毁掉了她的华彩梦想,既不像曹小得父亲那样精致,也不像米萱儿父亲那样精干。展腾飞不知道去“讨好”自己的领导,甚至会弄错约请馆长吃饭的时间。尤其是展腾飞调入“少儿阅览室”工作一事,被女儿认定为是工作表现差、不受领导待见的结果。所有以展珞珞为叙事视角的“有限叙事”中,展腾飞的行为举止无疑是“失败”的。他给刚刚进入青春期,不断进行自我建构与评判的儿童,暗示了成长的一种令人恐慌的可能性:沦为平庸一员的宿命。而展珞珞眼中“近乎无事的悲哀”却有着另一种生活的真实:憨厚踏实的展腾飞颇得同事和图书馆读者的喜爱;调入“少儿阅览室”是他本人有意为之,目的之一是更多地了解像女儿一般大小的儿童的心理状态;床头私藏和偷偷阅览的儿童图画书,更被他视为能够和女儿有共同语言的解读器。徐玲并没有止步于这些温存的小小“真相”,而是将人间烟火更多地点染在儿童的世界里,比如展腾飞慢慢筹谋着置换房产,以便安顿日益老去的父母;对展珞珞的校园“社交圈”也有意无意地予以干预。展腾飞是中国当下千千万万普通、努力、用心的家长缩影:生而平凡,却尽力以不凡之举照亮儿女成长之路。

徐玲在经历不断摸索和尝试的创作过程中,逐渐将心理描写的细腻和生活细节的丰满紧扣起来,像一位精心又高妙的江南绣娘,把文本的针脚缝制得密密匝匝,丝丝入扣。《爸爸的甜酒窝》一书中令人印象深刻的细节很多,比如“展氏蒸菜”、爸爸的“甜酒窝”。在“展氏蒸菜”细节的数次出现的过程中,一直穿插着展珞珞对这一烹饪方法的情绪判断,从一开始的厌倦,到逐渐接受,再到自豪炫耀,儿童的评判变迁意味着她对父亲生活方式的认同过程。更有意味地是对“酒窝”的点题设计:女儿幽怨于遗传了父亲平庸的相貌、智商和情商,独独对未能遗传到的“酒窝”耿耿于怀;也正是从最初把酒窝视为父亲相貌的“摆设”,到体悟到父亲正像这对酒窝一样,亦有生动迷人之处,水到渠成地完成了展珞珞的成长洗礼。展珞珞的世界是渐变的,也是以以小见大的方式涉足了世界的辽阔和多样,这需要用心的作者,也需要耐心的读者。

卢梭在《爱弥儿》中激愤地说:“偏见、权威、需要、先例以及压在我们身上的一切社会制度都将扼杀他的天性,而不会给他添加什么东西。他的天性将像一株偶然生长在大路上的树苗,让行人碰来撞去,东弯西扭,不久就弄死了。”对照1980年代以来《童年的消逝》和《童年之死——在电子媒体时代成长的儿童》对“童年”特殊性与独立性的犹疑,“儿童”无论作为文艺复兴以来的一种“发明”还是“发现”,都面临着电子网络洪流中如何坚守“儿童性”,继而延续人类希望的价值考量。中国当代很多儿童文学作家一直徘徊于描写童年“真实”的深度和尺度之间,在儿童成长主题的分寸感间反复拿捏。徐玲的勇敢在于“不掩恶、不虚美”,多年的笔耕不辍也训练了她的文学艺术能力。在如展珞珞一般平常而又渴望不平常的儿童成长叙事中,傲慢与偏见常会遮蔽儿童纯真的双眼,也会阻碍他们走向更好的自己;而“父亲”们朴素地言传身教,召唤着网络时代的儿童走向一条坚实、诚朴的“平凡之路”。这是展珞珞们难免要遭际的青春歧途,也是他们回归平凡而伟大生活的征途;也正是徐玲用功、用心、用情之处。

(作者简介:姚苏平,文学博士,江苏省第二师范学院学前教育学院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