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未来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幻想，我们所身处的现实必须要将未来纳入在内，现实正越来越快地被未来所塑造。关于未来的想象、概念、揣测，正日益深刻地影响着今天人们的认知与行动，而这种认知和行动愈成功，关于未来的设想也就被证明为愈加正确。在这种复杂的缠绕、交织、对话中，我们看到的是“现在”与“未来”的距离在不断缩短。

我个人越发觉得，现代意义上的传统文学（纯文学）和科幻文学的根源其实是一个，都是启蒙运动，一个在人文领域追求对人的理解，一个在科技领域想象人在创造上的可能性，但在今天这两者其实开始遭遇到了同样的挑战：前者因为科技的发展对现实的改造力度不断提升，进而使得现实中的人不得不受到影响；后者因为科技的发展已经基本穷尽了日常范围内的幻想领域。所以，我想说的是，那种凡尔纳意义上的“传统的科幻小说”已经宣告终结。纯文学小说需要科幻小说的“提前量”，从而对现实与未来的走向做出更多思辨性的判定；而科幻小说需要传统小说的“慢半拍”，从宇宙边缘回到当下人类身处的环境之中，为科幻注入更多的现实理解。

《潜居》就是在这种观念下的一次实践。它的灵感在许多年前就成型了，完全是来自现实的触动。2016年，我第二次站在千岛湖边上的时候，想象着这座巨大的人工水库下边封存着的人类遗存，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愫。时光回到1958年，因建新安江水电站，水库开始蓄水，原淳安县治贺城、遂安县治狮城，皆被水淹没。当时水势来得很猛，人们刚刚撤离，这儿就被淹没了，因而水下古城基本上保存了当年的原样。那儿自唐至今的各种建筑与文物，一应俱全，承载着无数人的生活史封存在数十米深的水底。那些白色的徽派建筑，在水底会是什么颜色？黑褐色的飞檐上长满了绿色的水草吗？乡愁是人类最不可融化的情感，无根便意味着流亡。我自是一个无根者，但我深知每个人对根须的渴念。三十万人的乡愁，一千八百年（淳安县建城的时间）的文化记忆，是一股强大的不可能被泯灭的力量。后来，也就是在千岛湖边的淳安县姜家镇，按照狮城原貌，营建复原了那座水下的古城。世上有了两座一模一样的城，一座在水下，一座在地上。我在地上的狮城行走的时候，仿佛水下也有一个我在行走，我甚至像鱼那样灵活地游动，钻进那些古旧的裂纹中，如同进入了时间的隧道。从此，千岛湖在我心中变成了一种抽象的存在，成了我的一座心湖，我想去那心湖的湖底坐坐。如何能实现我的这种超越时空界限的渴望？在这个茫茫世界上只有小说可以。于是，便有了我的《潜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