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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文学》2020年第1期|刘厦:大与小之间

来源:《北京文学》2020年第1期 | 刘厦   2019年12月30日07:06

有人曾质疑我:你每天都呆在家里,没有生活,如何写作?这让我想到史铁生面对类似问题时的回答:难道你觉得我没活着吗?他的回答是准确和令人深思的。这句回答的力度在于它的问号,这个问号同样是对质疑者的质疑。

每一个生命存在,就会有它的感受和认识,上帝给予每个人的24小时不会是空的,我的确没有经历他们所指的生活,但我经历着我的生活,在貌似平淡的一天中,我会走过我的千山万水。

他们用自己的角度去定义别人的存在方式,甚至是别人的存在内容,这无疑是一种错误。

但当我离开自己的天地,进入他们的天地之后,用接近他们的形式活着,我体会到了他们的理解和感受。

我每天都会遇到许多人,甚至每天都会认识新的朋友,他们每个人都带着不同的信息,与每个人接触都会让我发现世界一个新的角度,从而可以看到一些新的景象。我每天都会遇到许多事,而且每一件事都可以引发人的思考和疑问,我每天都会接触到那么多的真理和思想,几乎每天都可以听到新的学说,了解到重要的历史真相。在大学的每一天,我都觉得很长,不是无聊的漫长,而是内容的大和多造成的容量上的长。当傍晚回想早晨时,总会觉得那是今天吗?今天发生了那么多事啊。

那天因为我出门晚了,母亲推着我匆匆走在去教室的路上,正好赶上了学生流,上千的学生向教学楼流去。

在那一瞬间,我正好混入了他们其中。

在这熙熙攘攘的人流中,我突然回望属于我的那个小世界,从这个角度看,那真是一个角落,或者说是一个砖缝,而那个足不出户的人,只是砖缝里的一只虫子,活着还是已经死了,对于外界来说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那些多年不见的亲戚或熟人见到我们都只会问那一句:身体还好吧?除此之外,就再也开启不了属于我的话题了。因为他们实在想不出这只看上去没有变化的虫子会有什么样的生活。

因此,我纠正了自己给他们下的错误定义。他们那种认识不是错误,准确地说是一种角度的局限。

这局限就在于客观的认识不等于主观的体验。客观的认识只是事物外在的一面,而主观的体验才是事物的主体,才是事物意义的决定部分。

你要想真正了解一个遥远而古老的城池,不能只是在地图上了解它所属那个国家、地区,是经纬多少度,不能只是从书本上了解它历史上所发生的事件,更不能只是从旅行社了解它的宣传材料。而是要亲身抵达那里,进入那里的生活,和那里的人融为一体,服从那里的风俗与规则,看那里的日出和日落,听从四面八方吹来的风,并学会从那里眺望远方。只有这样,才能真正了解那个地方。

地域与地域的不同,或许就在于它们存在与世界不同的位置吧。这种位置存在着不知,毕竟子非鱼。所以千万不要从自己的角度给别人下定义。

他们没有进入过我的砖缝,不知道在砖缝里会看到什么样的景象,只是在自己"广阔"的天地中向砖缝望去,那真是微小的角落,也因为遥远,所以看上去那里没有空间。

但在砖缝中向外望去与在砖缝外向内望去,景象又怎么能是一样的呢。

我这只小虫身在砖缝中,自有一番景象,我看到的是从砖缝向外望去的世界,而砖缝只是我的一个角度。而且我还会因为这里的安静,而看见和听见更多这个角度以外不能看到和听到的东西,这些东西是我的,这些东西是独特的,这些东西自有它的丰富。

当然,每一只砖缝中的虫子,都会向往更辽阔的天地,期待在外面找到生命的圆满。

人生实际就是一场内与外的互动,我们只有在实践后才会有进一步的认识,我们只有不断地扩大空间,才能不断地认识自己。

但正因为人们对大的向往,而忽略了小的重要,甚至有对小的偏见,认为大就是好的,大作品、大人物、大气磅礴,小就是不好的,小聪明、小气鬼、小地方的人。其实大不一定是强者,小不一定是弱者,大不一定有智慧,小不一定就无知。人们仿佛忘记了在微小的世界里寻找自己的缺失。

虽然他们无法抵达我的砖缝,但每个人又何尝没有自己的砖缝呢?只是他们在辽阔中找不到了。他们在复杂中忘记的简单,在喧闹中忘记了安静,在自由中忘记了局限。

当一个人从繁华的世界退出来,离开了叱咤风云的环境,进入这样一个砖缝,没有了奔跑的条件,眼肌也无法得到舒展,他一定会觉得无趣、寂静,甚至是迷失。那是因为他还不会亲近小中的一切,更不懂理解小中的一切。那需要把角度调整好,把打捞信息的网眼编织得更精密,把心静下来,唤醒内心更细微更敏锐的触角,才能够欣赏这个小的世界。这不仅需要耐心、勇气,更需要一个人高远的悟性。

其实无论是辽阔的世界,还是微小的世界,都是无限的世界。

我们要开阔自己的视野,让自己的心胸的变得宽广,让自己的认识更加高远。这种开阔是从个人的角度说的,因为这取决于一个人能看见多少,能听见多少,能发现多少。如果是一个狭隘而且迟钝的人,周游世界又有什么意义呢。

辽阔的胸怀需要更辽阔的天地去驰骋,但能够被环境囚困的胸怀不会是辽阔的。

或许这一点我们已经普遍意识到了,但我们是否也意识到了我们也应该把远望的目光收回来,把辽阔的疆土忘却,对着一只蚂蚁俯下身子,仔细分辨每一朵花的姿态,静静地欣赏云朵的流动。

如果不能感受细微的情感,那我们的故事就只能是一个梗概,如果不能收缩镜头,那我们只能看到苍白的世界地图。

可以宏观,也可以微观,可以发现大的,也可以看清小的,只有学会在大和小之间转换,才能看到真正辽阔,真正精彩的世界,那才是一个人可贵的能力。

大,可以是一个人不断争取的,小,却是他应该永远的热爱。大,可以让一个人自由的飞驰,小,才是他真正的容身之所。

发表于《北京文学》2020年第一期

作者简介:刘厦,85后,属蜗牛,活着,写着。中国诗歌学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心理咨询师。在《诗刊》《文艺报》《北京文学》《星星》《诗探索》《诗选刊》《诗歌月刊》《青春》《延安文学》《延河》《河北作家》《天津文学》《广西文学》《散文选刊》等刊物发表。著有诗集《长草的时光》,散文集《遇见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