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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蹈·京族及其他

来源:《民族文学》 | 肖龙(蒙古族)  2019年12月09日11:46

2018年冬天。

无雪。无风。这对于近些年蒙南地区来说,冬天无雪是常态。就像人冬天要穿棉袄,夏天要穿单衣一样。但要说无风,那可是件稀奇古怪的事了。风婆子扎紧裤腿,天边溜达去了,给大地留下难得的清净。窗外天静着、云静着、树静着,唯有麻雀是动的。麻雀从楼前飞过,把碎碎的唧喳声撒到楼下。女人晾着刚洗过的衣服。(晾衣绳是用废弃的电话线做的。在绿化地的两棵榆树间隙连接起来)。挂上去的衣服,水还没来得及滴落就几近半结冰状态,水滴越拉越长,颤颤悠悠,像倒悬的透明葫芦,正午的阳光给它涂了层晶莹的釉彩。

这是个无甚特别、像众多冬日一样庸常的日子。

然而,就是在这样的冬日(离元旦还有两天吧?),我接到我的中篇小说《舞蹈》获得《民族文学》年度奖的消息!

时下文学奖项众多,林林总总。但《民族文学》年度奖以其公正、公平、严肃,逐渐成为国内含金量高、备受众人瞩目的奖项。获得《民族文学》年度奖是作家的一种荣幸。

《舞蹈》发在当年《民族文学》3期头版头条位置,小说讲了个梦境成真的故事。在新旧交错之际、留存与舍弃之间,最好的发泄方式就是自我麻醉,凭空臆造故事来填补空虚的生活。一个谎言就这样产生了。谎言经过加工,你一句我一句,添油加醋,就成了一件无可争议的事实,真得不能再真。于是人们在谎言中寻找安慰,寻找过去遗失的记忆……

舞蹈是告别仪式,也是某种象征。这篇并不太长的小说我是花了力气的,也耗费了我许多精力。从故事的采集,到情节的整理,到理念的思索,直到坐下来写作差不多用了两年时间。记得动笔时恰值秋末冬初,绿化带榆树的黄叶开始从枝头脱落,坐着风摇的秋千,忽上忽下,片片打在窗子上,清脆的叮咚声和着我手指敲打键盘的声音。《舞蹈》初稿完成后,一阵地动山摇的鞭炮声在小区里炸响,才知道是元旦将近了。

小说投给《民族文学》杂志。三天后接到哈闻老师的用稿通知。哈闻老师在《民族文学》一直是我的责任编辑。1994年,他从自然来稿堆中捡出一篇题名为《黑太阳》的小说,觉得不错,发在头条,随后被中国外文局作为“中国文学精品丛书”系列翻译介绍到国外。那是我走上文学创作道路上写的第一篇小说。后来我知道,哈闻老师当了副主编,《舞蹈》是他作为责任编辑编的最后一篇小说。

2018年《民族文学》年度奖颁奖地选在广西。4月末,我拖着行囊走进素有“海洋城市”称号的防城港市。

再有十天,是刘哗哗的生日了。

恰巧是村子里的“哈节”。

刘哗哗今年16岁。两年后,他在村子老人眼中将是成年人了,便有了参加哈节“坐蒙”的资格。但是他觉得自己还不够成熟。比如现在,他就为中考结束后的去向犹豫着。等待是最熬人的。开学后,他将去防城港市或是更远的省城南宁去读高中。去,他从小到大还没离开过父母,对家乡难免留恋;不去,城市的诱惑又让他难以割舍。这两天他正为这事左右为难,举棋不定。

父母出海了。家里只剩下刘哗哗和大黄。大黄是条看门狗。大黄用舌头把睡梦中的刘哗哗叫醒后,就跑到街上找玩伴去了。竹笼里放着阿妈做好的白米饭、香煎红鱼和炒粉。刘哗哗不想吃,他没有胃口。走出院子,街上静悄悄的。因为此时正是捕南虾的季节,人们都下海了,村子里看不见一个人影。只有村头那棵老榕树泰然地立在那里。老榕树是刘哗哗的“契爷”(当地风俗:婴儿出生后要找算命先生占卜“定花根”,若占出婴儿命中带“煞”,其“煞”属什么,就要认什么作为婴儿的“契爷”即义父,以便“解煞”、“免苦”)。

刘哗哗坐在老榕树下一条废弃木船的龙骨上,举目眺望。大海苍茫,波浪涌动。不远的滩涂上,一位年轻的母亲带着孩子在海边赶海。女人上身穿水红色紧身窄袖无领对襟短衣,下身是长而宽大的黑色裤子,头戴尖顶斗笠,身后背着细竹编的鱼篓;孩子两三岁大小,开裆裤,壶盖状的一绺头发翘翘着,红肚兜上绣的荷花依稀可见。这让刘哗哗想起电视《西游记》里的哪吒。小男孩光着脚丫在海滩上跑,把水皮踩得噼噼啪啪响。母亲笑着在后面追赶,边追边喊:“你这‘楞整’!再乱跑,瞧‘沙虫妈’不捉了去……”

“楞整”在防城港方言里是“淘气”的意思。沙虫妈是当地传说中吃小孩的妖怪。每当有小孩哭闹不止时,阿妈就会指着雾蒙蒙山顶上的独树影说:“你睇。还敢哭,沙虫妈听见食你细人。”

刘哗哗听外婆讲过《沙虫妈的故事》:从前巫头岛有家李姓人家,夫妻下海去捉沙牛公(沙蟹),把两个女儿留在茅寮屋里看家。傍晚,沙虫妈来了。沙虫妈用野果粘额头上冒充外婆,骗开姐妹俩的门。夜里,沙虫妈先捉鸡笼里的鸡吃,嚼鸡骨头的嘎嘣声引起姐妹俩怀疑。她们意识到沙虫妈在跟前了。姐妹俩冷静地想着对策。用屙尿借口逃出屋子,然后锁住门大喊:“天呖呖,地呖呖,三更半夜雷公劈。”沙虫妈怕雷,慌忙躲进柜子里。姐妹俩锁住柜门,用热水把沙虫妈烫死了。

……

节选自《民族文学》汉文版2019年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