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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麦克白的悲剧》:“间离”之后

来源:文学报 | 王非  2019年12月09日16:07

邓树荣导演的《麦克白的悲剧》改编自莎士比亚的不朽名作《麦克白》,标题中的小小改动让人对导演将如何解读、如何归因这个悲剧充满期待。

开场前,字幕牌已经亮起,告诉观众,一对现代夫妻正要入梦,未置一物的舞台后方是绘着水墨山水的底幕,在精心设计的灯光照射下,搭配幕布的褶皱,底幕上山峦起伏,是一种中国式写意的拟真。

开场后,扮演现代夫妇的两位演员用肢体化的表演进入梦境,男演员“入梦”化身麦克白,与好友班科在返程途中遇到三位女巫——三位演员举着衣衫代表三位女巫——向他们说出了那则著名的预言。待他回到家中,先前扮演妻子的女演员此时“成为”了麦克白夫人。之后的剧情几乎依照莎士比亚原著进行,直到演出的结尾,扮演麦克白夫妇的两位演员“出梦”,又变作现代生活中的一对夫妇。

除了粤语若干台词较为口语化外,本剧在文本上几乎未作大改动,但表现形式上有较多设计:舞台基本以空台为主;除入梦的麦克白夫妇,其他人物都穿戴中国古典衣饰,用中国式道具(青铜短剑、灯笼等)演绎剧情,还有身着无明显时代、角色特征服饰的演员用肢体和组合造型表现剧情气氛;在现场乐师伴奏的打击乐中,所有演员都采用舞蹈化而非生活化的肢体动作进行表演,但不是表现人物具象进行的某件事情,而是表现人物的情绪;在剧情表现人物内心时,演员跳出叙述剧情,中断与其他演员的交流,走入用灯光打出的表演区,直接演绎激荡的内心;某些段落,演员在前区表演,灯光在天幕上打出放大的影子,影子呈现出各种造型,外化了人物的内心;演出进行到一半,饰演麦克白夫妇的演员角色互换,女演员身穿西服扮演麦克白,男演员则红裙浓妆演起了麦克白夫人;演员在某个段落手持麦克风,把当下的剧情变成往事,跳出角色,转用第三人称,以冷静的语气将剧情当做“新闻”转述给观众;剧情在某处突然中断,插入了与《麦克白》并没有关联的《哈姆雷特》的台词片段……

这一切变形的形式,都因这是一场梦而合理,若是对全剧所用手法略做总结,大致可为两类。一种主要以外化呈现角色的内心,另一种则是布莱希特式的,以打破连贯剧情、令观众“跳出”现有情绪的“间离”为主。

导演外化出的角色内心,主要用在强化表现麦克白夫妇与“欲望”以及紧随欲望而来的后果之间的摇摆,这一主题可以说是《麦克白》演绎中常见的主题。而把当下历史化、用换服装等方式象征角色的变换,强调这是“扮演”和“演戏”,打破观众幻觉,用变换表演、表现形式等将某段表演与其他表演段落明确区分开的“间离”手法,常见于布莱希特式的戏剧创作,也称“陌生化”效果,用以打断惯性的欣赏,令观众得以重新审视剧情,引发思考。

布莱希特曾表示“把什么陌生化,怎样陌生化,取决于对事件的分析”,这部戏从一开始就建立起一个巨大间离,明确地将麦克白的故事转化为了一个梦境,就好比把这个耳熟能详的故事加上了一个括号,让我们重新审视它。但“间离”之后,我们得到了哪些思考?现代夫妻经历了“麦克白之梦”后怎么样了?两位演员互换身份,无疑又是一次“提请注意”的间离,理性上似乎可以认识到导演开辟了一个新视角,引导观众以性别意识来看待这场悲剧,又或者是想告诉观众,不论性别,每个人都可能是麦克白,也可能是麦克白夫人。但本剧在提出了这些思考后,却不再将这些思考引领到更广阔的空间。

《麦克白》作为莎士比亚的四大悲剧之一,从诞生之初至今,恐怕已经无法统计上演过的版本数量,大家都乐见艺术家对其有新角度的解读,新形式的排演,这恰是剧本不朽的佐证。此次演出,跳出剧情的间离手法多且存在感极强,视觉上也呈现出了东方之“美”,若观剧经验以写实剧为主的观众,会因这些手法而有耳目一新之感,但如今,已经有越来越多旨在打破虚构幻觉的舞台剧采用过类似手法。鲁迅先生有一个著名的追问,问《玩偶之家》的女主人公娜拉“走后怎样”,如果“间离”手法本身已经司空见惯,不再能引发冲击和思考,在“间离”之后,想让观众看到什么,就更应该是创排之前反复思考的命题。毕竟,方法终究只是表达的工具。

回想起来,观看全剧得到这般较为疏离的感受,也许与当晚的演出空间有关,演出场地由旧船厂改建而成,观众席可有多重排列方式,这出剧撤走了前区座位,导致第一排的观众离舞台也有数米之遥。所以,虽然本剧对舞台的构思是“小剧场”式的,但舞台是更适用于预设有“第四堵墙”的厢式布景戏剧作品的“镜框式舞台”。对于本剧这样一出偏重肢体表达的作品,演员身体能量的传递必然会有不小的损耗。如果在另一种空间中重新观看此作,或许会有不一样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