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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骥才《木佛》:晒晒木佛身上的毒雾 

来源:《小说月报》 | 向云驹  2019年12月06日14:27

读完冯骥才新鲜出炉的小说《木佛》,不禁惊喜。由于年龄已是逾七望八,这两年他不得不宣布从民间田野第一线撤回一半的精力到文学上来。话音犹在,他的文学动静就接二连三地来了。去年大概是他小说创作的丰收年,长篇小说《单筒望远镜》甫一问世,即好评如潮,拿下诸多文学评奖和种种文学年度奖。他的短篇小说集《俗世奇人》不仅创造300多万套的销售奇迹,而且一举拿下去年的鲁迅文学奖短篇小说奖。在这样一种文学态势下,我们对冯骥才文学创作的期待会是怎么样的,还会有什么悬念吗?

《木佛》讲了一个绝妙的故事。冯骥才是讲故事的高手。他的俗世奇人系列,把各种身怀奇才绝技、有过种种奇遇异见的人事写得千奇百怪,又都不离人生世相。《木佛》依然是奇人奇事的路子,但不是老套路。这回是一个木佛在向你讲话,它在自说自话,自我叙述。仿佛是一篇木偶奇遇记一样的童话或者寓言,又像一篇荒诞、魔幻或者拟人的黑色幽默的小说。都是又都不是。就是一段老木头的变形记或变身记。这段老木头经历了从木头到木佛再到艺术品的惊险遭遇,也就是从“古物”到“礼物”再到“文物”的种种历险和所见所闻。当木头时,它身世未定,待价而沽。古物是有市场和价值的。木头从床底出来,就与古董贩子、旧货市场的各种买来卖去买进卖出的人打交道。其中围绕升值贬值、出价还价、真买假卖等等,展开文玩界惯用的欲擒故纵、钩心斗角、尔虞我诈,看得让人惊心动魄又扼腕叹息。由于小偷作祟,已经成为木佛的木头命运进入“礼物”阶段,它在老板手中被曲姓专家鉴定为有品质的古木佛,还因此见识了寺庙住持的“佛道”和老板娘的“佛性”。最后成为老板的“礼物”送给陈主任。在陈主任手里,它得到更专业的鉴定,直至出走海外,在外拍卖、在德国艺术博物馆大放异彩。这一系列变故中,有最底层末端的民间文玩市场、有堂而皇之的古董生意场、有雅贿走私黑市场等等,是一个常人和常识关注不到也无法关注的世界。一段木头的奇遇为我们揭开一个隐秘世界。

《木佛》看了一出人间悲喜。第一人称的木佛有一双佛眼,也是作家的慧眼,它带着读者阅历人生悲喜人性善恶。作品在几个层面或场面展开了社会的广度和思想的深度。一是木佛在老板娘的佛堂亲历了当下常人对佛像和佛性膜拜的真相:庸俗、低俗、恶俗。木佛于是质疑。这一质疑,是木佛代表一种信仰向它的信众提出的,这恰恰是当下民间宗教信仰最具危机性的真正的信仰危机。而一位来自城南大佛寺的住持,悄悄说出拜佛的六种人和他们各自拜佛的目的和动机,真是让佛笑看了人间的各种荒唐无稽。这是《木佛》这个标题下写作显示出的一种别有深意。二是围绕木佛身价的不断变迁,各色相关人等,无论贫困如黄脸男人,富有如高先生、老板,权势如陈主任,还是儒雅如上电视鉴宝的曲先生、某拍卖行的鉴定师黄老,他们在木佛的真假古新褒贬贵贱上的博弈,说到底都是一个钱字,懂的或不懂的都是为了钱,没有一个人真正涉及木佛的文物本质和艺术价值。

《木佛》批了一种奇情怪状。《木佛》以收藏家的知识和见识为底蕴,以对文物市场各种门道的谙熟为积累,以出其不意、极具想象力的木佛自述为叙事视角,以犀利大胆的批判寓于传奇、调侃、讽刺、荒诞中。冯骥才的批判直指中国文物市场和鉴定界的“非艺术”的价值观,曲、黄二人即使已经知道木佛的非凡身世和价值,也深藏不露,只有推高木佛的价格这一个目的。当木佛最后在德国艺术博物馆亮相,露出它的绝世真容惊艳西方时,木佛油然为自己的老家生出浓浓乡愁。木佛最后的身世追问,构成一种预警:有文化无文明才是中国民间文物市场的恶性绝症,构成对文化遗产保护最大的挑战。《木佛》晾晒的正是这些霉毒和虫蠹。

所以,当木佛蜕变为文物精品后,《木佛》也成为一篇小说绝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