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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松:流泪已回眸

来源:文艺报 | 王松  2019年11月29日08:28

人最怕回头。只顾往前走时,好像什么事儿都没有,也许心里还挺乐呵,一回头,问题就全出来了,看见的和看见之后想到的,跟往前走时看的、想的就全不一样了。所以劝人或劝自己时我们总说,“人要往前看”,其实这个说法并不对,至少不全对,再说严重一点,在某种意义上有时也害人害己。人再怎么往前走,偶尔也须回一下头,至少回一下眸。未来和希望都在前头,这不假,所以才会义无反顾地往前看,前面是人的奔头。但回头和回眸,会让你意识到自己是谁,为什么这样义无反顾,这就叫初心。

回头或回眸,就是要提醒或寻找这个初心。

决定写“爷”的兄弟三个,是因为我的亲爷确实弟兄三人,后来是四个(这老四我叫“五爷”,真的“四”在哪儿,我不得而知),再多也没了。不过这兄弟三人横在这儿,视野也够了。物理学有个“小孔成像”的原理,由此引申可以设想,如果用手指圈一个圆圈,从这直径只有几厘米的圆圈看出去,视野就大得难以想象了;往上写到太爷、老太爷、老老太爷乃至老老老一直老下去,是为了时间的纵深。时间有纵深,才更具穿透力。

写这篇小说时,我觉得自己好像进入了斯蒂芬·霍金的时空隧道。这种感觉太奇妙了,似乎可以任意地来回穿行。在这里,时间似乎已不是时间,也失去了它基本的性征,可以不连续,可以回溯,甚至可以切割、重组,上百年的时空在我的电脑屏幕上一下变成了一个巨大的、风云翻滚的拼图。

说起来也确实没多远,甚至可能是一回事。但究竟是“没多远”,还是根本就是一回事,这也要看心态。当然,一个人的心态是由境界决定的。对有的人,笑就是笑,哭就是哭,如果掺和到一块儿就乱了,用句天津人的话,就是“神经病”了。也有的人,笑着笑着就哭了,或哭着哭着就笑了,这也就是俗话说的“喜极而泣”或“含泪的笑”。不过还有一种境界,全不是,笑就是哭,哭就是笑。我在《爷的荣誉》这部小说里写的就是这个。

我总想,这最后一种,也许才是我真正憧憬的境界。可是这种境界太难达到了,只能试图逼近。当然,也只有逼近了,才会真正知道这个境界是怎么回事。从这个角度说,相声艺人应该很幸运,在他们当中,有人就有可能已逼近这个境界。但遗憾的是,人数也不是太多。

我得承认,在写这部小说时,我一直在回头,也在回眸。

回眸在先。所以,才有了写这部小说的动机。抛开犯罪学的意义,从艺术创作的角度讲,“动机”本来是作曲家的一个术语。但在这里,对我也适合。这部小说的动机、产生的过程,是在一个如同梦境般的地方,那里长满奇花异草。恍惚中,我看到一方石刻,后来回想,好像叫“鱼夫罗”。今天回眸,仍然觉得可乐。

可乐,是因为流泪。其实回头也如此。

写的时候,我回头看着横在面前的这三个爷,还有竖在他们上面的许多爷,觉得他们一个比一个可乐。可看着看着就流泪了,越可乐,流的泪也就越多。可乐是因为他们的故事,流泪也是因为他们的故事。他们的故事感人不感人另说,至少打动了我。

我总觉得,小说还是要有故事,而且得是一个好故事。

可话又说回来,真把一篇小说写好看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当然,能编出好故事是一个作家起码要具备的基本功,如果连一个好故事都编不出来,那小说这碗饭能不能吃就另说了。但还有一点也同样重要,好看的故事编出来,还得有本事把它讲好看了。故事想得挺好,编得也挺好,可讲得颠三倒四,或本来挺精彩的故事,一讲,化神奇为腐朽,前面的劲儿也就全白费了。

我一直提醒自己,在故事的讲述过程中不要设置阅读障碍。如果在讲述一个自己处心积虑才编织和设计出来的好故事时,却又故意为读者的阅读设置重重障碍,或指东打西云山雾罩,天上一脚地下一脚,这只能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只要把所思所想,要说的和要讲的,一切的一切都融在故事当中,然后再把这故事讲好看了,让读者看明白了,这就行了。至于进一步的事,比如对小说阅读之后的深加工,那就是读者的事了。读者的事只能交给读者。

还是说流泪的事。前面已经说过,只要逼近某一种境界,笑和哭就是一回事了。但这境界需要修炼对待生活的态度却可以随时改变。也正因如此,这部小说,就因为我的回头与回眸,也许成为一部“流泪”的小说。流泪,是因为告别,也许是新的开始。

所以,流泪就让他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