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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樟树下烹鲤鱼》:雷默的意思

来源:《收获》 | 苏平  2019年11月28日07:51

雷默是个很有意思的人,同样,他的小说也很有意思。今年,他接连发表了三个关于吃的短篇小说。按创作的先后顺序分别是《苍蝇馆子》《著名病人》《大樟树下烹鲤鱼》,这三个小说除了都写了吃,还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主人公都从起点回到了原点:《苍蝇馆子》的主人公刀锋从继承祖业——面馆,把面馆搞红火,到败落,出逃,最后回来重新打理开张面馆;《著名病人》的主人公高先生,从经营异常红火的麻辣烫店,到因为怀疑自己有病,坚决地把店转让了;《大樟树下烹鲤鱼》的主人公老庄从烧鱼到不烧鱼。通过对三个主人公在一系列人生变故、世道变迁的过程中的心理变化的描述,来揭示人性,拷问灵魂。三个小说都挺有意思,下面着重解读一下《大樟树下烹鲤鱼》这一篇小说。

《大樟树下烹鲤鱼》这个小说的情节不复杂,写了三次吃鱼。

第一次,我被发小拉到大樟树下去吃饭,跑了很远的路,到一个环境真不咋的的地方吃一顿饭,我对必要性满是疑惑,结果出人意料,鲤鱼烧得特别好;第二次,我心心念念要再去大樟树下吃一次鱼,经过三番五次折腾之后,终于去成了,结果大失所望,主人公也就是老板,已经不烧鲤鱼,改烧花鲢了,鱼变了,味道自然就变了;第三次,听老刀说主人公在康太爷的白喜事上烧了一条豆腐鲤鱼。

三次烧鱼三种心境:第一次,鱼烧得好,小店生意也好,主人公老板很得意,烧与不烧取决于他心情;第二次,小店生意冷清,情人兼帮厨也不在身边了,老板心灰意冷;第三次,在康太爷的白喜事上,老板放生了一条待烹的真鲤鱼,烧了一条惟妙惟肖,用豆腐制作的,可以以假乱真的假鲤鱼。这三次烧鲤鱼,实际上暗含主人公内心嬗变的过程。这个过程也意味着主人公老庄从堕落到忏悔,从忏悔到自我救赎的三个步骤过程。

烧鲤鱼而得意,那是自甘堕落。不烧鲤鱼而改烧花鲢,老板有了恐惧,有了敬畏,但也仅仅是恐惧或者敬畏,还停留在忏悔的层面,还没有到生命平等上来;第三次,用豆腐代替活鱼,那才是真正的自我救赎。这不是放生一条鱼的事,也不仅仅是主人公一个人的事。我们可以往前想一下,这条以假乱真的豆腐鱼,要是能被大家接受,能在一些重要的场合得到认可,那么将会有多少真鱼被放生,替代在人类发展的过程中,一直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比如兵马俑。功莫大焉!

通过三次烧鱼,作者完成了对人性灵魂的拷问。我想这一点,多数人应该都能读出来,或者关注到。而我在第一次读这个小说的时候,莫名的想到了鲁迅的《祝福》,祥林嫂问我灵魂有无?地狱有无?我在犹疑惶惑中,给了个有的答复,有意无意间给了祥林嫂致命一击,导致祥林嫂最后去捐门槛,最后希望破灭,在绝望中死去。

在《在大樟树下烹鲤鱼》中也有这样的关键桥段,主人公我说,这鲤鱼我们那叫元宝鱼,大多祭祀用,祭祀完了,也就放生了。这句话,让老板愣了一下。也许就是这一句话在有意无意间激活了主人公心里的意识,从而为主人公的自我救赎创造了契机。这两篇小说中的我,都有一语惊了梦中人的意思,但造成的结果却完全不同:一个沉没,一个浮起。我们应该注意到,雷默三个关于吃的小说的结果都是浮起的,圆满的。这或许和雷默的有意思有关。有意思的人对世界多是乐观的,善意的。

当然我们还应该注意到《大樟树下烹鲤鱼》这篇小说里藏得比较深的一个东西,那就是家族,葬礼与祭祀。

小说的主人公虽然只是一个厨师,但他曾经阔气过,他把祖业败了。在中国的传统文化里败家子是很让人不耻的,死后是无颜去见列祖列宗的。而主人公也恰是在康太爷的白喜事完成了救赎,这就很有意思了。我不知道,这个场景是不是雷默特意设置的,还是无意中的巧合。但雷默在他的创作谈中提到了道的精神,那么雷默想把小说的根深深地扎入到传统文化中去那是可以肯定的。另外雷默有一篇小说叫《祖先与小丑》,写的就是家族,葬礼与祭祀。这些非常重要。

前几天,我和几个朋友聊天,其中有一个观点,这里不妨引用一下,那就是:理性主义是浅薄的,而宗教才是深厚的。我说的宗教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宗教。我对宗教的理解是那些有关管理人类,特别是管理人类精神的文化的总和。可能叫类宗教更妥当,比如种族、葬礼、家族、祭祀、信仰、图腾等文化现象,它当然包括传统意义上的佛教、基督教等宗教。从本质上讲,类宗教是人性(比如恐惧、孤独、贪婪、猜疑等)外化后的一种文化,也是各民族最基本、最有特色的一部分。因此一些大作家,特别是一些小国家的大作家,在他们的经典作品中往往都会涉及到这些方面。把树种在肥沃的土地上,使自己站在巨人的肩膀上,让作品建立在深厚独特的文化之上,这是高明的,也是智慧的。

如果小说是一个容器的话,我想作家就好比一个木匠。木匠做了个木盆,你可以拿来洗脚,可以用来洗脸,可以用来装猪血,甚至用来养鱼,只要你觉得合适,怎么都行。木匠把盆交给主人家,实际上他就完工了,没他什么事了。作家也一样,作品一出来,作家就完工了,怎么解读是读者的事。也许作家之前想好是做什么盆的;也许之前他只想做个盆,就没确定干什么用;也许作家就是故意做一个不确定作用的盆。

一千个读者读出同一个哈姆雷特,作家是成功的;一千个读者读出一千个哈姆雷特,作家是更成功的。前者只有作家在深度创作,后者读者也在深入创作。所以解读得对不对,和作家的原意近不近并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读者能自圆其说,能让自己在读作品的过程中得到快感,当然要是这种解读能给其它读者一点点启发那就更好了。这么一想我就坦然了,胆也壮了,我对雷默说,那我来试试写个读后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