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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揉碎”契诃夫

来源:文学报 | 王沭文  2019年11月24日09:02

2019年,乌镇戏剧节的开幕大戏是俄罗斯导演尤里·布图索夫执导、圣彼得堡苏维埃榜样剧院演出的契诃夫经典剧作《三姊妹》。既为开幕剧,必然是重头戏,那么,这部戏“重”在何处?

契诃夫的作品一直以其独特魅力在全世界被不断搬演和改编,但中国观众对尤里·布图索夫这个名字还不太熟悉,因为这是他的作品第一次登上中国舞台。中国观众对这位导演的印象,应该源于2018年NTLIVE的“布图索夫版《海鸥》”高清演出录像。其实,布图索夫成名已久,至今为止,他已拥有了5座俄罗斯戏剧最高奖项“金面具”奖,其中包括四座最佳戏剧导演奖、一座戏剧节评委特别关注奖。2015年,他就凭借《三姐妹》摘得“金面具”的最佳导演奖。

这样一位重量级导演会用怎样的方式将契诃夫搬上舞台?布图索夫的《三姊妹》同样是四幕,却与原著大相径庭。词句还是那些词句,只是被放置在了不同的地点,正如第一幕和第四幕中舞台上出现的那面砖墙,布图索夫在建构属于他自己的戏剧世界。于是,我看到被导演撕碎的剧本,看到了一段段割裂的场景,看到了一个个心碎的人儿。将契诃夫的文本剪切揉碎了洒在舞台上,这就是布图索夫的风格,他的《海鸥》中也曾出现同样的手法。

布图索夫的《三姐妹》是一部极具形式感的戏剧作品,导演为每一个场面寻找形式,为每一个角色设计形式。但是,也正是因为形式太多,观众在观看时很容易散神,审美疲劳,中场休息陆续有观众离场。尤其是这一版本的演出长达270分钟,十分考验观众的耐心和体力。一般来说,这部戏按剧本排演大概时长为三个多小时,这个版本为何特别长?因为导演在舞台上拼贴、重复、组合,无论是人物、剧情还是舞台调度,整台戏呈现出一种强烈的破碎感。

这种破碎,或许正是布图索夫追求的效果。当我坚持看到第四幕结尾,戏的“意思”就出来了,创作者的意图也显现了。剧终时,所有人筑起那道将三姐妹隔绝的围墙,一下触动了我。以前每次阅读《三姐妹》剧本,每次观看《三姐妹》演出,我都觉着那些被困在原地的人物很是可笑。然而这次,我第一次可怜起那些剧中人物,可怜那些被围墙困住的人。因为那是社会环境、历史背景竖起的围墙,他们无力抵抗,也无法挣扎,最终只能无奈接受。这种不一样的感受,是布图索夫给我的。

这还是一部具有摇滚精神的戏,不仅是戏剧的呈现方式,还有剧中那些被生活重重击倒还拼命想活着的人物。在舞台上,人物大多不是在对话,而是在自我独白,很多时候,他们在呐喊,大声呐喊出每个人的困境。

是的,每个人物。这部戏并没有聚焦在三姐妹或女性身上,而是落在每个人身上。对三姐妹之外角色的开掘可以说是这部戏的一大特色。顾名思义,这部剧的主角定是三位姐妹,很多二度创作者也大多按此设定去进行改编和演绎,布图索夫却将剧中每一个角色呈现在观众面前。他让舞台上的每个人都发出了自己的声音,这与契诃夫不谋而合。契诃夫关注的就是芸芸众生,他的戏剧中没有天使、恶魔和英雄,阅读和观看的人可以透过他笔下的人物看到自己。这就是契诃夫的戏剧能成为传世之作、可以不断以各种形式被搬上舞台,给全世界的观众带去思考和震撼的原因。

可以这么说,布图索夫在自己的舞台上完成了对契诃夫精神的忠诚。契诃夫曾说自己的戏是喜剧,很多导演无法解开这道谜题,往往会排演出一个沉闷、无聊的契诃夫。在这版《三姐妹》中,演员的肢体运动夸张而丰富,情绪表达非常强烈,将人物隐藏的情感与欲望从日常中解放了出来,于是生出了荒谬,让人感到了可笑。契诃夫反情节、反逻辑的作品在他所生活的年代是一种特别的存在。如今,布图索夫以反情节、反逻辑的方式来排契诃夫的作品,也是一种精神的延承。契诃夫在自己的创作中回避所谓的戏剧性,将戏剧冲突隐在幕后,呈现人物内在冲突、人与环境的冲突。而布图索夫用外在的戏剧形式去展现和放大人物的内心,将内在冲突外化。这种方式自然不是自然主义,但可以让文本中的潜台词浮出表面。

尽管布图索夫给了我新的触动,但看完270分钟的《三姐妹》时,我还是累了。因为碎,所以累。剧本被切碎了,便要求观众对原著有更多了解。如若观众从没读过这个剧本,便会对剧中演员的举动感到茫然。从形式到内容,舞台都被切碎了,戏的每一段都有点意思,却又是碎开的,观众在观看时会感觉无法进入和连接。

剧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一句台词是:“一个人必须知道自己为什么活着。”这部戏可以令我们看到自己,看到我们在怎样地活着,进而思考我们为何而活。这或许就是我们为什么要进剧场看戏的原因吧。正如剧中奥尔加所言:“时间会过去,我们也会永远消失,我们会被人忘掉,我们的脸,我们的声音,我们这些人,会统统被忘掉,可是我们的痛苦会变成在我们以后生活的那些人的欢乐,幸福与和平会降临这个世界,人们会用好话提起现在生活着的人,并且感谢他们。”

你是否也无数次想要离开现在的生活?你心中是否也有一个莫斯科要奔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