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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笔下的人物当成自己

来源:文艺报 | 周瑄璞  2019年11月20日08:40

经过一番纠结,最终决定还是要将《日近长安远》的主人公设置在故乡土地上,甚至用了一个真实的地名:北舞渡。我小的时候村里大人常说起这个地方,中原名镇,在另一个县,神秘而遥远,小小的我到不了的地方。渡口,有河流和桥梁,有出发和回归,有无限的可能和无尽的远方。当然,在小说中,它只是一个名字而已,自然不是真实地理上的北舞渡。

生活的恩赐无处不在,你眼下的写作其实与之前几十年的人生经历时时有着关联。这部作品本不属于地域写作,也没有完整的原型,只是想讲述两位女性的成长。从乡村到城市的历程,是无论哪里的人都会发生的故事、遇到的命题。曾设想将主人公安放在陕西农村,但一时找不到感觉,我和这片土地上的乡村没有血脉相连气息相通,语言的运用也有些隔膜。虽然这部小说就像鲁迅所说,“嘴在浙江,脸在北京,衣服在山西”,但是,我内心深处看取世界与人生的眼光,我作品的魂魄,好像只有落脚在这片土地上,才有着深扎大地的强大生命力,才能生机勃勃地生长开花结果。

为此,我无法处理女主人公的工作调动问题,从村到乡镇,从乡镇到县,一路走到省城的这个问题。按照现实生活中的人事调动,罗锦衣只能本省消化,逐级上升。于是,我塑造了一个“绿城”,既然乡村是中原地区,那么这个绿城,应该是中原省会郑州,却又不是,我更愿意它是一个虚构之城。这样,关于罗锦衣的一切,似乎都是虚幻的,她的命运仿佛一场梦境,或许只是化城,看得见却摸不到,只有主人公打回原形,踩到故乡的土地,才像是从云端回到大地。

罗锦衣和甄宝珠这两个人物形象,我十多年前就想写,出于一个武断而直白的观点:两个起点相同,条件差不多的女孩,对自己的身体选择不同,命运就会如云泥之别。由此得出结论:生活啊命运啊,你自有荒诞之处。一个单纯老实、温柔恭顺,却一直在人生低处;一个欲望蓬勃、热力四射,善于开发自己身体,于是步步爬高。本是不能让罗锦衣有好的下场,非正当得到的东西,最终要还给生活。但在写作过程中,我一点一点被她吸引、感动了,她身上那种强大生命力和强烈渴望,让人不得不佩服。文学真是奇妙,罗锦衣这个人物一开始我也是不喜欢,于是用讽刺的笔法、调侃的语气,把她当成一个反面来写,甚至她必须有点缺心眼。可是写着写着,到最后却非常理解她惋惜她,被她身上那种灼热的渴望和对生活的情痴打动了,到后来觉得世上确实有了罗锦衣这么一个人。最后她掉落下来的时候,我也十分心痛,又花很多笔墨,陪着她在现实生活中一点点复原伤口,不断向后看,慢慢找回自己,详细描写她从痛苦中一点点弥合拯救,最终回归于生活。好像是我自己受了伤痛又慢慢愈合的一个过程。宝珠洁白、温顺,纯洁得像水一样,甚至没什么可写的。生活中的好人很有可能是文学作品中的扁平人物,于是引出她的丈夫。

其实,我在作品中所写到的乡村,不论是哪个村庄,季瓷的河西章、罗锦衣的罗湾、尹秋生的尹张……其实都是我大周村的模样,闭起眼睛,小说中的人物在这里出没,他们来来回回行走着的路,都是我大周村那条从前是土路现在变成水泥路的街道。我写到都市生活,无论是哪里的都市,发生多么新奇的故事,在我心里,大致范围出不了我家楼下那几条大小街道。当我写到罗锦衣在绿城步步高升的时候,需要给她找一个单位,苦苦而不得,那天买菜路过一个设计院,我站在马路对面,对着那个院门观望了十来分钟,看到进进出出的人与车,于是,罗锦衣的设计院诞生了。而秋生为了送礼,站在李队长家门口等待主人归来时,看着楼下不远处城墙上的灯火,也正是从我家楼上看出去的夜景。这或许也算是写作的秘密吧。

作家只有写自己熟悉的风景与生活,把笔下人物当成你自己,才能感同身受,心里踏实,写出真切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