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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编者:谈刘汀的中篇《草青青,麦黄黄》

来源:《小说选刊》 | 刘汀 阿霞  2019年11月04日11:34

创作谈

草木与农事

刘 汀

我童年的生活之地,是内蒙古北部的一块半农半牧区,它是我构建世界图景的基点,是第一块拼图。在很多年里,我一直以为天下人生活都是一样的:清晨,在牛倌羊倌的吆喝声中,把牛羊赶出院子;全家人吃简单的早饭,急匆匆赶到田里去拔草、间苗、收割;日落时带着尘土和劳累回家,喂猪喂鸡后,再给自己摆弄饭食;再然后是牛羊进圈鸡上架,一家人在土坯房里度过寂静长夜。

到后来,我离开故地,走南闯北,才知晓中国之大、天下之大,才明白自己不过是一只井底之蛙。但我丝毫不为自己的“坐井观天”而自卑或羞愧,对我来说,即便此后的人生看过再多的天高地阔,也都是我出发地的某种延伸。

故地的草木见证,我从事过北方农事的所有环节,从耕种到粮食归仓;我也短暂地放牧过牛羊,看着它们长大和死去。草青青,麦黄黄,是我少年记忆的一半,另一半是秋日和冬天。这篇小说所写,大概可以说是站在此时此地,对前一半记忆的打捞和重塑。

所以,我写南方人苏途第一次到北方,看到这里季节变化所引发的大自然色彩的更迭,其实是我一个北方人对南方印象的反面——我第一次去南方,是大学本科同学的家乡湖北长阳,火车行驶在荆楚之地,窗外的绿色鲜嫩而油亮。那是我从未见过的一种绿,天空和河水也是绿的。在夏天,北方也是漫山遍野的绿,但它的绿总是带着一些干爽,缺少南方那种湿润的感觉。这种差异,让我更加确认家乡草木对自己的意味。农事亦如是,田晓种田的种种细节,不过是对老家农事的文学复述,她引水浇地的情节,她侍弄土肥的情节,她开镰收割的情节,都是那块土地年复一年上演的戏码。我亦曾是戏中人,如今却成了带着望远镜的观众,也因为这半客观的远望,我见到了不一样的故地故人。

在农事如四季草木枯荣的循环往复中,现时已不同当年,许多东西早已悄然改变。比如,手机和互联网的普及,极其迅速地更换了农民应对日常生活的方式。掌握农村生活节奏的,从鸡鸣犬吠变成了手机铃声,看微信、刷抖音、在拼多多上买东西,陌生人和陌生事伸手可摘,世界被压缩进方寸之间。再比如,最早的包裹跨越千里,被绿衣服的邮递员按时送来,最早的信是走街串巷的人口耳相传,有时要比事主更晚抵达。后来快递出现,几年前还只能寄到镇上,再托人捎回去,后来很快直达乡里,再后来就进村入户了。还比如,很多田里打了机井,再到春天浇地时,抽水即可,无须再死守着一条河的涨落。

现如今,在文学界写农村已经是“落伍”,农村题材已经被太多人宣告没有前途,据说未来是城市文学的一统天下。或许真是如此,但是我无法对那些草木枯荣、农事劳作视而不见,我更无法不怀着情感去看自己的生身之地,所以,我写下这些既不算积极、也不消极的故事。

“他来的时候草青青,他走的时候麦黄黄。”这句话,是草木的一季,也是很多乡下人的一生。这,或许是这篇小说的内在缘由。

 

责编手记

逃亡与还乡

阿 霞

或许我们会说这是一篇笼罩在新古典主义书写氛围中的新现实主义小说,而所有标签都只是实用主义者理直气壮的粗鲁。刘汀的中篇小说《草青青,麦黄黄》,呈现时光悄无声息的流淌,舒缓张弛,没有大悲大喜,没有大恨大爱,有的只是静水流深的生活的常态。在边地,这光影静寂的常态里有着浓得化不开的淡淡的忧伤,是诗意的,也是静观其变的,亦或是刘汀式的务虚。诗意书写是一种冒险,在情节的散与漫中淡化矛盾冲突,淡化故事与情节的一波三折,淡化大众趣味趋之的阅读快感,打探一种别样的向度,寒枝冷月下,如履薄冰。是的,小说与小说写作者,那些行进于泥泞之路的务虚者的背影。

苏途与田晓,两个成长路上的行进者,他们内心微细的虚裹挟在现实的实里,不是反省式的,是命运轨迹轻微的颠簸,是成长历程中脆弱的蜕变,不是波澜壮阔,不是惊心动魄,

只是默默的生默默的活,犹如草青青,犹如麦黄黄。前者是一个伪“逃亡者”,从冰啤的南方“流窜”到高粱烧的北方,苏途的逃亡路线图南北横跨,横跨的时空里镶嵌其成长的节点。后者是一个伪“还乡人”,伪“还乡人”不具备神神道道人文性质所谓的诗意的栖居情怀,海力图村没有田园牧歌,如果田晓认为有,那她将在生活细枝末节中再一次落荒而逃。只是撤退,在撤退中找到失散经年的自己。田晓的撤退线路图是从“北上广”掉头直行直奔老家,老家是什么?老家就是那一碗热气腾腾治愈隐疾的小米粥,不求锦绣,自在为大。一个南方男孩,一个北方女孩,他们有着同样的脆弱与困顿,却又有着不一样的趣味和追求,有差异,没有本质差别,从苏途到“殊途”,这是刘汀的烟雾弹。

最新出版的小说集《人生最焦虑的就是吃些什么》的刘汀是朴素的,字里行间我们看不到一惊一乍的字眼,看不到华丽与繁复。这种朴素在《草青青,麦黄黄》所描述的吃食中留下一些素简的蛛丝马迹。烧烤、泡面、羊肉面、烩酸菜、奶茶、炖羊骨头、小米粥,这些吃食在日常中,在我们身边,可果腹,可安慰饥饿的压迫感,在满头大汗的满足中看到一丝微弱的光。是吃食,不是陆文夫式的美食。对了,还有酒,南方的冰啤与北方的高粱烧。斟满,干杯,冲洗内心的迷茫和踌躇。

作为一个理想主义者,刘汀的叙事不是激烈的。有隐忍,有节制,甚至有一点点古意。“死就是死,有什么吉利不吉利。”“老巴塔唱得沧桑极了,他感觉自己好像在一片阔大的草原上,百草衰落,牛羊离去,孤独一人对着萧瑟天地。”只言片语中是刘汀内心的冷暖,也是我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