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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麦地的心上人——读海子的《麦地》

来源:贵州作家·微刊 | 石一鸣  2019年10月28日12: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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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德格尔在《荷尔德林和诗的本质》一文中说:“为了揭示诗的本质,我们为什么要选择荷尔德林的作品?为什么不选荷马或者索福克勒斯,不选维吉尔或者但丁,不选莎士比亚或者歌德呢?按说,在这些诗人的作品中,同样也体现出诗的本质,甚至比荷尔德林过早地蓦然中断了的创作活动中更为丰富地体现出来了。”海德格尔之所以选荷尔德林,他又说:“并不是因为他的作品作为林林总总的诗歌作品中的一种,体现了诗的普遍本质,而仅仅是因为荷尔德林的诗蕴含着诗的规定性而特地诗化了诗的本质。”在浩瀚如海的诗歌王国里,我们要对某个诗人的作品作出开云见日般的阐释,实在只能是管中窥豹般地搬弄是非。尽管如此,我们还是需要有些人站出来指手画脚,即使在四面都是铜墙铁壁的权威阐释中受到不堪一击,但是,我们还是有必要提起勇气来面对这一切。为什么在阐释海子诗之前,要提到荷尔德林?这是因为海子是荷尔德林式的圣徒,是荷尔德林抒情世界中的渗透者、神性的人。海子热爱荷尔德林,他在《我热爱的诗人——荷尔德林》中说:“荷尔德林的诗,歌唱生命的痛苦,令人灵魂战抖。”“从荷尔德林我懂得,必须克服诗歌的世纪病——对于表象和修辞的热爱。必须克服诗歌中对于修辞的追求,对于视觉和官能感觉的刺激,对于细节的琐碎的描绘——这样一些疾病的爱好。”“从荷尔德林我懂得,诗歌是一场烈火,而不是修辞练习。”或许是荷尔德林造就了海子,抑或是海子真正能够把灵魂战抖起来是因为荷尔德林的生命的痛苦。作为诗人,荷尔德林是疯狂的化身,也就是神的传达者。荷尔德林的诗说:“作为神灵的传达者,∕他要早早地离去。”不错,就像上帝把他的儿子耶稣放到人间受苦受难一样,荷尔德林来到人间,其根本也是这样的。他所遭受的苦难,是难以用人间的言语去描述的。一生过着三十六年的黑夜的地狱的生活,实在让我们不敢想象这是怎样的生活。这样的生活或许跟死亡一样,只是它比死亡更痛苦。可能是海子不想重蹈荷尔德林的后辙,所以海子“他要早早的离去”。只有回归到天国的生活中,诗人才能得到永恒的安宁;也可以说,把身体、生命献给大地母亲,从那里来,又回到那里去,这才是诗人存在的哲学意义。因为有了存在,才使诗的本质在诗意的话语蕴藉中产生抒情,这是酒神的寓意。酒神是疯狂的,所以海子是酒神在人间选定的传达者,他被酒神赋予权力,他的生命只能是短暂而痛苦的一生。而“作诗是最清白无邪的事业”(荷尔德林语),为此,海子短暂的一生选择了这清白无邪的事业。我们不能说这是明智的选择,因为明智不会使人产生诗意,这是注定了的:神选择了海子做他的传达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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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行)在探索诗的本质中,海德格尔可以说是做得最深彻的一个,他借荷尔德林的诗,阐释了他的存在哲学。在《荷尔德林和诗的本质》一文中,他提出了“五个中心句”,其中第二个有一句“人借语言见证其本质”和第五个“充满劳绩,然而人诗意地∕栖居在这片大地上。”在“人借语言见证其本质”中,我们知道,诗也是通过语言来表达它的本质的。如果没有语言,那么诗只能是假定性的言语而已。而语言不是诗,诗的本质注定了语言只是它的形式。“吃麦子长大的∕在月亮下端着大碗∕碗内的月亮∕和麦子∕一直没有声响”,海子告诉我们,生命是什么?生命就是靠“吃麦子长大的”。如果没有麦子,面包,食物,那么我们该吃什么?那么我们还会这样生活在这片大地之上吗?或许我们在深入其中之后,必须得承认这样的实在。但是,我们只能用欺骗自己的方式来否定,因为我们所感受到的生命,除了在物欲横流的紧张压迫之下被扭曲之外,重新来定义生命的痛苦无外乎是说不出一个所以然。这原因决定了我们。我们只懂得在人与人的斗争中怎样让生命继续。可是,在我们真实地面对自然的时候,面对土地的时候,这种宁静的生命痛苦是没有声响的。我们已经习惯了喧嚣嘈杂的环境,如果把我们放逐到荒无人烟的土地上,我们可能连生存的勇气都提不起。所以每当我们回归到自然的时候,我们往往失去了言语。当诗人在麦地上用双手捧着大碗,里面装满月亮和麦子奉献在我们面前的时候,我们也可能“一直没有声响”。这种没有声响,是说我们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探索诗的本质,生命的本质。我们只能在文字的表面上,被黑色的光芒刺激了我们的眼睛,而我们已经不能思考,因为我们只会作为现象的观察者,其实这个时代已经没有认真思考的人了。这个时代值得思考的问题根本不屑一顾这个问题,然而真正的问题已经不复存在,或许徒有虚名。于是在任何值得思考的问题面前,我们只思考一个问题:它是否对我有利?有利我为之,无利我不为。因为这样,“碗内的月亮∕和麦子”,也只能是碗内的月亮和麦子,这就好像已经是游戏,而不是诗意。于是这种“清白无邪的事业”是“宛如一个梦,而不是任何现实,是一种词语游戏,而不是什么严肃行为”。诗也就变成了危险的事物,因为它直接刺激着我们的眼睛,而我们只有对它弃之不顾。如此,一个悲哀的时代也就这样静悄悄地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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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1行)我们该歌颂什么?“但如此在天命中得体的东西宣示了在时代的公属性中适得其所的东西。这种时代在其结果中掩盖了自身,以至于作为在场状态的存在的原初遣送以不同的方式越来越被遮蔽了。”(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其实父亲、天命、月亮、麦地,同时存在在我们的思维的共同属性中。我们要获得生命,其前体必需有父亲,父亲就是天命,他在任何时代都是作为在场状态存在着。至于月亮,使我们自然而然地联想到母亲,因为男人是太阳,女人是月亮,我们都喜欢这样的比喻。如果说我们获得生命的前提必须有父亲,那么我们就不会忘记:母亲更是前提的前提。只是母亲是原初的,并且不被任何东西遮蔽,母亲是永恒存在的,是真的存在。但是在我们生命的成长过程中,首先我们要得到父亲的播种,在月亮下,也就是说在母亲的体内。只是必然的,人类要延续,必须有播种的方式。于是在我们所要歌颂的事物当中,父母是应该首当其冲的。不管用什么样的形式,我们总是在“孝为先”的前提下,才会去放手做我们应该做的事业。如果一个人的心中没有父母,没有感恩的诚心,那么这个人根本不是人,而是畜生,起码说这只是一个行尸走肉的人。人是什么?在我们的原初认识范围内,人就是像父亲母亲一样,人应该是那个样子的。“和你俩不一样∕在歌颂麦地时∕我要歌颂月亮”,麦地,作为我们成长的自然空间,也是麦子成长的自然空间,甚至可以说成是万物成长的自然空间。这是值得我们歌颂的,这种歌颂应该带着虔敬的心态。否则我们的感恩也只能是荒诞不经。其实在我们的内心深处,都把大地作为母亲,为此,我们如果要歌颂,不仅要歌颂大地,更要歌颂母亲。“月亮下∕连夜种麦的父亲∕身上像流动的金子”,这就像荷尔德林在《大地母亲》中写的一样,“造物主(上帝)的时间,∕就像山脉,∕卷起巍峨的波浪掠过片片汪洋覆盖大地”。这种创造是伟大的,这种“清白无邪的事业”,完全被赋予了一种神圣的职责,我们“只有这种遮蔽的消除——这意思是说‘解构’——才会使思先行地洞察到那个后来展示为存在——天命的东西。”(海德格尔)也就是说,我们只有消除这种神圣的联想,我们才会在自然的条件下思到这样的存在物。这样的存在包括父亲、天命、月亮、大地、母亲、麦地,甚至含在其中的播种方式,创造过程。一种事物要得到某种程度上的成功,必然有一个前提,甚至会有更多的前提,这许多前提结合起来,才会具备这种事物成功的条件。播种作为一种方式,我们应该歌颂麦地,歌颂父亲或母亲,还要歌颂麦子。只是我们的歌颂首先必须是清白无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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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2行)1890年7月,梵·高作了一幅名叫《麦田飞鸦》或《乌云密布的天空和麦田上的乌鸦》的画;在作完画后,梵·高说:“我不需要故意表达凄凉与极端孤独的心情,我完全被衬着群山的广大无边的麦田吸引住了,平原辽阔如海洋,美妙的黄色、温柔的绿色、一小片犁过与播下种子的土地的紫色——在这一切的上面,是带着美妙的蓝色、白色、粉色、紫色调子的天空。” 梵·高如是描述这幅画,正是画中迎风飞窜的群鸦,不久以后将他带入了死亡的宁静。梵·高的存在,我们总会记起海子的《阿尔的太阳——给我的瘦哥哥》,海子在这首诗中,借用了梵·高说的一句话说:“一切我所向着自然创作的,是栗子,从火中取出来的。”而海子在《麦地》中,这样写着:“月亮下∕有十二只鸟∕飞过麦田∕有的衔起一颗麦粒∕有的则迎风飞舞,矢口否认”。这是否是来自梵·高的《麦田飞鸦》的印象呢?确实,在这样的图画中,我们只能借用梵·高的《麦田飞鸦》来进行色彩上的描述了。如果我们真有必要进行阐释的话,可能我们的语言会显得多么地渺小,是根本无法用我们生活中的这种平淡而又奢侈的语言来表达的,我们只能用热爱自然和热爱生命的热情来拥抱这样的画面,其实我们已无话可说了。但是,我们是不能玷污这种神性的伟大的。我们在真正接受这样优美诗句的时候,在我们的脑海里产生了如此清晰的画面,我们不得不说这是一种把我们卷入了诗人的梦幻美妙的生活。“看麦子是我睡在地里∕月亮照我如照一口井∕家乡的风∕家乡的云∕收聚翅膀∕睡在我的双肩”。不管怎样,在我们的记忆当中,永远存在着故乡。“诚然,故乡最本己的东西早已造就,而且已经赠送给在出生之地栖居的人们。故乡最本己的东西已然是一种天命遣送的命运,或者像我们时下所说的,就是历史。”(海德格尔语)在麦地中,诗人回归到久别的故乡,月亮诚如母亲一般;像母亲守护着家中的那口老井一样,那样深刻地爱着她的大地的儿子。而诗人,感受到的是“家乡的风∕家乡的云”,这是绚丽灿烂的风景,家乡的风肯定是最温柔的风,家乡的云肯定是最美丽的云;风和云犹如诗人所最喜爱的飞鸟的翅膀,轻柔地在他的双肩睡着了,永远藏在记忆深处,这就是历史的记忆。这种历史早已被天命造就,并在诗人的心里扣留住。井水的流动是冲不走这种记忆的,这是一种燃烧的记忆,即使“矢口否认”,麦田的上空依然飞着乌鸦,还是有月亮的倾泻,还是有母亲永远的爱。故乡,是诗人在大地之外最深刻最孤独的思念。海子在《诗人叶赛宁》第9首中写道:“我要还家∕我要转回故乡,头上插满鲜花∕我要在故乡的天空下∕沉默寡言或大声谈吐∕我要在头上插满故乡的鲜花”。正如荷尔德林写给他的朋友波林多夫的信中所说一样:“故乡的自然,我越是研究它,它就越发猛烈地攫住我……那些森林的特征和自然的各种特征在一个地区如此集中的表现出来;大地上所有神圣的地方汇聚在一处,而我窗外的哲学之光现在就是我的快乐;我愿意留住,如同我走来,直到此处。”作为一个故乡的人,不管你的身体是栖居在大地上的任何地方,你的心中永远都有故乡的记忆。或许在所有寂寞当中,只有故乡能真正把你带回到快乐的哲学之思当中。而人的生存有时往往违背自己的意愿,每个人心中都有一种乡愁。只是在那些没有离开过故乡的人,从一生下来就栖居着,这种生命的本质注定了他们只能是作为一种劳绩地栖居而已。他们没有诗意,他们也没有故乡。如果说他们有故乡,那只是在麦地之下,在墓茔之中。故乡,是针对生活在别处的人而定的,为此,许多诗人,都是流浪的精灵,因为作为神灵的传达者,他们要在神圣的黑夜中走遍大地,传达神灵的口谕,宣布世间的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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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34行)“此处——∕还有带刺的玫瑰∕还有甜蜜芳香的菩提树,挨着∕灌木丛,正午,我在暗黄的麦地∕他们长势有声,笔直的基杆,∕脖颈处,麦穗倾向一侧,∕宛如倒向秋天,……”里尔克在《致荷尔德林》一诗中如是歌颂着麦子的长势。或许只有如此“长势有声”的麦子,在秋天里才有希望。里尔克这些麦子的长势,那的确是“倒像秋天”,并为秋天作准备。因为只有秋天,才是丰收的季节。在收割即将到来的季节里,我们不会忘记准备好我们要收割时的各项工具的。而诗人,作为神灵的传达者,在丰收在即的时节里,是应该有所收割仪式的。首先,我们要祈祷阳光,在丰收的节日里,它充沛;只有阳光充沛,我们才能顺利地采撷果实。如此,我们只能请求神灵,我们要设立祭坛,因为只有神灵的保佑,我们的粮食才能丰收。在自然之神的面前,我们在磨快镰刀的时候,我们是不该忘记搬上“天堂的桌子”,我们应该拜祭大地,是大地给予我们粮食丰收的喜悦和希望。自然是神圣的。在自然把各种事物分别给予各个民族,各个国家,各种动物,各种植物的时候,人类其实是幸运的。因为人类还有“羞涩的情人”在田野里共同劳作。也就是说这是快乐的时刻,和情人共同创造丰收。丰收并非只存在于粮食的意义上,丰收它普遍地存在于各种事物当中。而作为人类中最平常不过的我们这样一些城市人群,我们所得到的丰收是多样性的。当然,在丰收之前,我们是干什么的,我们应该清楚地明白这个道理。付出就是牺牲,因此,“月亮知道我∕有时比泥土还要累”。泥土的确是比较累的,因为泥土把所有的营养水分都贡献给了麦子和其他植被。而它自己所承受的只能看着植被的长势,就像母亲看着自己的孩子一样,总是希望他们成为丰收的果实。这样的付出和牺牲到底有多累?其实要解释这个问题是应该拒绝回答的。而人就是这样有所希望丰收地栖居于这片大地上,尽管充满劳绩。卡夫卡说:“他是地球上一名自由的,有保障的公民,因为他被拴在一条链子上,这条链子很长,足以使他自由地获得地球上的任何空间,但链子的长度亦有限,没有东西能把它拽出地球的边界。同时他也是天上的一名自由的、有保障的公民,因为他在天上也被拴在一根类似的链条上。他想来到地球,天上的链条就会紧紧勒住他的脖子;他要上天,地球的链条又会勒住他。尽管如此,他仍有各种可能性,他也感觉到这一点;是的,他甚至拒绝把这一切归咎于第一次被拴时的错误。”是的,当我们第一次被错误地降临在这个地球上的时候,我们就被生存的链条或死亡的链条紧紧地勒住了。只是我们的挣扎是希望得到丰收和喜悦,于是我们的活着是一种累,一种痛苦。但是自古以来,我们只有自相欺骗地,用所谓得到满足时产生的快乐来安慰自己。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希望这样,并希望这样一直持续下去。为此,我们的眼前才会出现诗人的“麦秸”。这“麦秸”就是我们活着的证据。我们活着,只是为了证明我们是地球上一名自由的、有保障的公民。谁也不能否认,我们的确是为了生存而活着。这样说来,麦浪,麦地就永远是我们景仰的丰收的链条,他紧紧勒着我们,使我们喘不过气来。我们只有祈求神灵,把丰收的喜悦馈赠在我们的痛苦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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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50行)“如果一切事物都支持一个假设,并且没有一件事物反对这个假设,那么这个假设是不是确实为真?人们可以这样讲,但是他是否确实符合实在,符合事实呢?——这个问题早已把你拉进循环论证中去了。”(维特根斯坦《论确实性》第191条)在我们要假设的一切事物之中,我们应该给予一个确实性。在很久以前,有了人类的感官存在的时候起,我们所有的假设都是朝着一个方向而前进的:关于“喜悦”、“幸福”、“欢乐”的循环产生和持存,我们都很乐意接受这样的词语。如此,我们宁愿被这些词语欺骗,而也不想把它们抛弃。自从我们开始接受的时候,我们就无法停止了。但是,这些词语是否符合实在,符合事实?这个问题在我们的感官世界里已经千百次地得到了循环论证。丰收之后,我们在粮食满仓的可看性的事实中,我们的内心深处就会不然而然地产生这些词语。这些词语用我们的观念来衡量,它们是不存在的,但是它们又无处不在。或许是因为我看不见,我们才规定它不存在,可是我们应该相信,一切都是有可能的。就像“我们是麦地的心上人∕收麦这天和仇人∕握手言和”,在朝着一个共同方向发展的时候,由于每个人各有自己的目标,也就难免要相互联手,把事业干完,然后我们各自分享成功后的喜悦。“我们一起干完活∕合上眼睛,命中注定的一切∕此刻我们心满意足地接受”。这种清白无邪的事业,诗人用语言的存在把它呈现在我们的面前:我们在麦地里,充满欢乐,如当这个时候,在我们的内心深处,永处于这样的一种状态。毋容置疑,欢乐总是能够化解各种隔阂与仇恨。在共同劳作过程中,我们的欢乐是因为有这样的一些人:心上人,仇人,妻子,情人,孩子,围绕在我们身边,我们一边劳作,一边分享亲情的浓浓的甜意。如当这个时候,我们都是心满意足地接受:我们看着“妻子们兴奋地∕不停用白围裙∕擦汗。”神圣者带来庆典的欢悦总是在时间的本源:夜晚。夜晚是值得我们狂欢的,并且不会产生任何羞赧形态,甚至可以和鬼神们一同共进晚餐。在丰收之后,我们都要选择一个夜晚来庆祝,这不是什么样的形式,而是一种内心的喜悦。感恩产生在我们的心里,我们就得有必要把它用一种看得见的方式寄托出去。“这时正当月光普照大地∕我们各自领着∕尼罗河、巴比伦或黄河∕的孩子,在河流两岸∕在群蜂飞舞的岛屿或平原∕洗了手∕准备吃饭”。如当节日的时候,我们不管是来自何方,不管你是尼罗河边的居民,或是巴比伦的居民,或是黄河岸边的居民,不管你是哪个民族,哪个种族,更不管你是生活在高山,生活在岛屿,或生活在平原,我们此刻在月光共同普照的大地上,欢乐、喜悦就是我们的最纯真的使然。在这样的纯真节日里,我们庆典的物品可以是酒,是肉,是米饭,是馒头,是面包,……唯有以粮食回祭给神灵,我们才有希望,因为我们还得继续生活下去,明天,明年,只要我们还在拒绝坟墓,我们就得依靠粮食。而粮食是大地之神给予的,所以我们的庆典是应该隆重而又充满喜悦。我们应该感谢神灵的馈赠。这不是假设,这是一种符合实在、符合情理的生存状态。由于我们有这样的善良的生存状态,我们才真实地存在,我们才有生命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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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64行)“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考虑的问题;默然忍受命运的暴虐的毒箭,或是挺身反抗人世的无涯的苦难,在奋斗中扫除这一切,这两种行为,哪一种更高贵?(莎士比亚《哈姆莱特》)其实卑贱地活着比高贵地死亡更有价值。我们真正值得思考的哲学问题只有一个:生存。不管或者要我们承受多少的苦难,只要我们活着,这一切就是我们的伟大。既然我们的生命只有一次性,那就不管你是富人或是穷人,你是纽约人或是耶路撒冷人,在命运面前你只能俯首称臣,你只能叫做生命,因为你活着。而生命要活着,首先必须需要能量,而粮食是能量产生的源泉。要有好的粮食,就必须有“健康的麦地∕健康的麦子”,那么这样才是“养我性命的麦子”。生命,是应该被热爱的。“无论我以善或恶的眼光来看人,总觉得每个人,甚至所有的人都有一个毛病:刻意倾力保存人类。这当然不是出于任何对人类同胞爱的情操,而只不过是因为他们的身上再也没有任何比这本能更根深蒂固、更冷酷无情和更不可征服的东西——这就是我们人类的本质。”(尼采《快乐的哲学》)出于本能,人类是残酷的。纽约人歧视耶路撒冷人,以致战争不断。观看世界,从人道主义的观点来阐述,我们只有呼吁和平。然而我们这些人是无能为力的。我们不是富人,不是纽约,也不是耶路撒冷,我们是中国。这三足鼎立之中,我们梦想到的只有麦地,只有粮食,只有经济。只有经济的健康发展,我们的生命才会有保证。落后就要被挨打。每当富人们冷酷无情地,用他们的情操强加给穷人的意志的时候,生命在他们这些人眼中是多么地卑贱啊!可是,卑贱的穷人,只要活着,就比那些富人更高贵。因为这是一种挣扎而来的生命。在生命脆弱到这种程度的时代中,活着总是坚强的。而诗与诗人,把这样的一种苦难,用最清白无邪的言语表达出来,苦难的重负已经在诗人的肩上,只是诗人把它保存起来了而已。诗人只能用平素的语言这样说:“就让这样把你们包括进来吧∕让我这样说∕月亮并不忧伤”。在月亮用温柔的手抚摸着她无辜而牺牲的儿女的生命的那个时刻,“月亮并不忧伤”,这种忧伤淹没了。活着,只有战斗。穷人活着,就是跟粮食战斗。这个世界,或许只有用面包填饱所有人的肚子的时候,个个都没有什么样的等级观念,也就是所谓的共产主义社会的时候,人才能希望活着应该有诗意。这种诗意是向往和回归到大自然中去,因为人毕竟是从自然之中走来的,于是我们生活在城市,“一同梦到了城市外面的麦地”。麦地是自然,只有自然,才没有我们的仇恨,斗争。我们在自然面前,我们永远是平等的,因为我们都是赤裸的,我们没有穷富之分。“什么是人的生命,就是神性的一幅图像”。人的生命仅仅是天空下的渺小之物,所以人就没有卑贱与高贵之分。只要活着,人就是有价值的。德国诗人特拉克尔说:“在濒临死亡的存在哪些瞬间里,感觉到:所有的人都值得去爱。当清醒的时候,你感受到世界的残酷;其中有你全部不可推诿的过错;你的诗歌只是一个不圆满的赎罪。”于是让我们回到诗的本质,回到海子的麦地,回到荷尔德林的故乡去吧:

犹如人类存在,生命也同样壮丽,

人类往往为自然所控制,

这个壮丽的国度并没有遮蔽于人类,

傍晚和早晨带着魅力显现出来。

空旷的田野在收获的日子里,

广大地处处有古老的道说,带着灵性,

而新的生命重新来自人性

于是年岁以一种寂静没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