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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豆》2019年第9期|臧棣:九华山观止(组诗)

来源:《红豆》2019年第9期 | 臧 棣  2019年10月23日08:57

人在神龙谷

 

数到第九朵,芙蓉也还是

太抽象,但拗不过李白

很直观:挂起来的绿水轰鸣

天河只剩下一个新的回忆。

 

拨开弥漫的香火,六月的花木深刻

并非只有曲径才通幽。

清新啊,我的呼吸将我突然打开

就好像我的身体是

 

一道早已虚掩着的窄门。

味道。味道。让帕斯卡的鼻子歇会吧。

天赋不够用的话,不妨婉转一下——

最大的陌生,其实是虔诚。

 

在白龙潭兜了一个圈,

我的虔诚就很陌生

我的直觉:只要动过真心,

绝妙的诗眼也很正果呢。

 

翠峰寺简史

 

来吧。后山的风景

或许更独到,我渴望邀请蝴蝶

和我们玩一个小游戏:

为了避免在灵与肉之间作弊,

我从我的身体里退出,

蝴蝶也从它的身体里退出。

是的,为了相互尊重,

我答应过,我绝不会化身成蝴蝶——

即使那样做,有助于世界

减轻一个负担。我同时也恳求

当我退出身体的一刹那,

蝴蝶也不可利用我的脆弱——

因为意识模糊时,我很可能

会冲动地将从身体里退出的那一部分

称之为亲爱的蝴蝶。假如我犯下

这样的过错,我请求蝴蝶

将我重新变回去。我愿意自罚

每天早上从滴翠峰的山脚下

背着一篓青菜和大米,

沿向上的石阶,一步步将我的影子

重新抬进青翠的空虚之中。

 

九华山归来

 

流动的空气加热一个洞穴,

几乎令世界的结构透明到

只要天才足够幸运。

驴很多,但磨盘的隐喻

其实不太好讲。真要猜的话,

柏拉图的缺憾是他不曾扇过扇子。

同样,神秘的旋涡也存在于

日常的逻辑:假如一只猫

看起来像精灵,一条狗

就很容易成为天使的化身——

你几乎已被融化,但幸运的,

那频频晃动的尾巴加热了一个气氛;

接着,像是要挖掘你身上的

一个潜力,那冲着你的,

不曾有过片刻移动的焦急的眼神——

与其说是出自生命的进化,

莫若说是出自神秘的信任。

但此刻,我的身边,只能见到

翩跹的蝴蝶和嗡鸣的蜜蜂。

我的手里刚好有一把扇子,

因此,我的缺憾是,怎么煽动,

潜台词都已难逃风的催眠——

就譬如,说蝴蝶像天使,

意味着现实太魔幻;

说蜜蜂像精灵,意味着历史

太虚无,像死亡的一个败笔。

 

九子岩观止

 

九子岩山腰处,起伏的翠绿

像一个美丽的空巢;

袅袅的云雾则缓缓推送

一个自然的自我重复——

每一株枫榆,看上去都像

一个身材高大的好邻居——

不要用奇怪的眼神打量我,

我可是吃宇宙的影子

都能吃到打嗝的人;更何况

这浓郁的树荫已新鲜得

不限于只是植物安静的影子。

借助青山的记忆,我仿佛已有很长时间

没被时间本身吞没过了。

如此,云雾从不担心

现实会弄丢前世的线索。

渐渐散开之后,眼前的场景

依然显得久远,且每一次置身

都埋伏着奇妙的新意;

否则,怎么会有这么巧的谐音

格外形象于巨大的奇石

突兀一个惊魂的启示。

换一种眼光,地狱其实就是台阶,

不登到高处,人的缘分

怎么会在我们之中绷紧一阵远眺。

我能做的,仿佛不只是帮助

一个真身抵达一处所在。

我的每个动作都幅度不大——

要么悄悄跪下,将眼泪藏在膝盖下,

要么轻轻一闭眼,灵山即圣地。

     臧棣,1964年4月生于北京,1983年考入北京大学中文系,1997年获北京大学文学博士学位,现任教于北京大学中文系,北京大学中国诗歌研究院研究员。曾获华语文学传媒大奖·2008年度诗人奖(2009),被评为1979-2005中国十大先锋诗人(2006)、中国十大新锐诗歌批评家(2007)。出版诗集《燕园纪事》《宇宙是扁的》《空城计》《慧根丛书》《小挽歌丛书》《骑手和豆浆》《必要的天使》《最简单的人类动作入门》等十余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