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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文载道 向学而生

来源:文艺报 | 叶文玲  2019年10月23日16:38

5月初,《人民文学》为庆贺创刊70周年,向多位作家征求题字。收到邀请,同样已过古稀之年的我感慨万端,遥想当年与《人民文学》相识结缘的前尘往事,思绪翻腾,几乎夜不能寐,殚精竭虑,写下一首《南乡子》,为《人民文学》70年贺寿:

文学第一刊,与国同寿七十年。淋漓笔墨多少事,冷暖。无尽人生见纸间。

自《丹梅》结缘,相伴随行有荣焉。恩师光年与朝垠,深念。美美与共永相连。

后来,我寄给主编施战军的是用毛笔写的这样四句:

与国同寿七十年,无尽人生在纸间,淋漓笔墨多少事,美美与共永相连。

《丹梅》是我发表在《人民文学》上的第一篇小说,1976年年末,还在工厂上班的我,鬼使神差地斗胆把几部小说的手稿一起寄给了《人民文学》,不料很快就收到了编辑的回信,邀请我赴京商谈改稿。于是在1977年初,我怀着激动而忐忑不安的心情,踏上了前往北京的路程。

今天的文学创作者,恐怕有点难以想象那时作为一个“工人业余作者”能够来到心目中的文学圣殿的心情。那种激动、晕眩与如梦似幻的幸福感,相比最虔诚的信徒前往拜谒、或者最狂热的粉丝前去追星,也不遑多让。

作为生命中最难忘的记忆,我一直深深地记着那一刻。

那是1977年年初的一天。刚在天安门广场见识了花如雪雪如花的场面,见识了人民对周总理的无比深情,我怀揣着一沓稿子,走进了“东四八条52号”的那幢楼房大门。

我的脸被朔风吹得冰冷,一双棉鞋上沾满雪泥。当我叩开了这间紧紧窄窄挤在一起的编辑室,就如走近了一炉火,顿感异常温暖。

“我要找写这封信给我的编辑同志……”我的声音是怯生生的,怯生生的声音里蓄满了30余年的忧喜苦乐,蕴含着对“擦火柴者”的全部信赖和希冀。

许以老师和向前大姐一齐迎过来,和蔼可亲地打量我,一边辨认着写信者的笔迹——“是朝垠,王朝垠!”

那时的朝垠同志,高挑、精瘦,戴副黑色宽边深度近视镜,讲话慢条斯理,一看就是一位常以灯为伴的夙夜劳作的编辑……后来 他成了我尊敬信赖的恩师和诤友。

小小的《丹梅》经他推荐交由主编张光年老师确定在《人民文学》3月份头条发表。此后,《雪飘除夕》也在头条发表。接连两次的“头条”,使得河南的朋友都为之惊讶高兴。

秋天,《人民文学》张光年老师又组织了被茅盾先生寄以“老兵的希望”的短篇小说座谈会。这一做梦也没想到的机遇,何止是给我一个年轻业余作者的鼓舞!

我在难忘1977年春天和秋天的幸运时,深深铭记了文学界前辈的扶持之恩,深深铭记了《人民文学》、铭记了所有编辑对我的隆情厚谊。

如果说我这大半辈子,穷尽心力,在文学世界取得了一点小小的成就的话,那么《人民文学》就像是那匹载着我在文学的广阔天地中尽情驰骋的战马,而张光年老师,无疑就是扶我上战马的人。

对于光年老师,我写过许多篇纪念文字,从《清泉滴心》《流水永恒》到最近的《风骨无尽,护我初心》,而我觉得这些还不够,语言无法表达我对光年老师的景仰与膜拜。中外文坛上,能写善文的作家不胜枚举,能够发现和提携新人的编辑也不在少数,而能够把这两种身份都集于一身的,光年老师绝对是个中翘楚!

在我的文学生涯之初,给予我最大帮助的,首推张光年先生。

1977年10月,因为《人民文学》的邀约,我到了北京,到了会议召开的地点——虎坊桥的远东饭店,我这个刚刚“冒”出来的“工人业余作者”,参加了由主编张光年亲自主持的“短篇小说座谈会”。

我无须重复那次会议的内容,也无须细述第一次见到所尊仰的长者们的难以言喻的激动,记忆中特别难以抹去的,是以往不曾道出的铭感在心的细节。《人民文学》小说组组长涂光群曾经告诉我:“光年同志看了我们送给他的《丹梅》清样,很兴奋地对编辑们说:读了这篇小说,心绪很愉快,我一推窗子,外面刚落过雪,一股清纯清亮的空气扑面而入,这和小说带给我们的清新气息是多么相似……听,光年同志在用诗人的语言称赞你呢!”

对我来说,一位文坛前辈、众所尊仰的诗人、文艺评论家、《黄河大合唱》的词作者光未然,以如诗的语言勉励我这个刚刚冒头的业余作者,这暖心良言无疑是最及时的春雨。

泪别光年老师已有十几年,如果他老人家在天有灵,我只想对他说:

光年老师,我永远不会忘记1980年出版第一本小说集《无花果》时,是你委托文艺评论家孔罗荪先生为我写了序。当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无梦谷》出版后,84岁高龄的您,竟以“日记体”加“书信体”的文本方式,写了一篇“读后感”,重践了19年前“以信代评”的承诺。

我想,对于这些编辑老师来说,继续坚持握紧自己手中的笔,是我们这些作者能够给予他们最好的回馈与报答。

与新中国同步诞生的《人民文学》,在广大读者和作家心目中的地位与分量当然极为崇高。毋庸置疑,一本文学杂志在读者心目中的地位,并非只是由我们这些写作的人赋予的,还取决于那些在背后默默无闻、辛勤耕耘的编辑,是他们审慎而大胆的选择,是他们敏锐的洞察力和预见性,是他们对文字以及文学、文化的卓越感知与衷心热爱,以及他们勤勤恳恳、不遗余力的皓首穷经,才让那些优秀的作品与作家得以昭之天日,流传世间。

据我所知,早在成立之初,《人民文学》便白纸黑字地为作者写下“尽量做到一星期内就给回信”的承诺,对于这样一家全国排名第一的文学期刊来说,能够做到这一点实属非常。而根据我的亲身体会,他们也确实做到了。朝垠老师在为我编发文章时,先后书信往来十余回,端的是“句句在理,字字从心”,是我一直奉为圭臬的珍藏。

而这么多年下来,虽然一代又一代的编辑业已老去、离开,但是这种对作者、对读者极端尊重和负责的态度,却始终未见丝毫消减。

2012年袁鹰老师以“我们伟大的母亲”为主题向我约稿,请我写一篇散文,我于是写了《还魂记》。后交与施战军主编,发表在2013年5月号的《人民文学》上,这也是我在《人民文学》上发表的第一篇散文,倍感与有荣焉!由是,我真切地感受到《人民文学》一以贯之的编辑精神,几十年如一日,从未稍离,一直坚守,一直存在。

虽然作者和编辑会逐渐老去,读者会更新换代,然而《人民文学》的光芒,并不会随着时间流逝而消退。它属于人民,也属于文学,因为它的名字就是《人民文学》,我以自己的名字曾经与它联系在一起而骄傲,我更祝愿70岁的它青春不老,万古长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