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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学明《爸爸谣》的诗性美

来源:文艺报 | 陈咏华  2019年08月30日08:39

诗是要讲“诗”的,这绝非废话,谓之为诗有诸多因素,首要的认为是诗性。

记得忆明珠先生生前在看诗歌作品的时候往往会惊呼:啊,有诗!此时他会高兴得手舞足蹈;但有时也会叹乎:没有诗啊!这时他会一下没了精神。究何为诗,孙友田先生与他探讨过不少,我竖起耳朵旁听过不少回。我对诗还是非诗一直耿耿于怀!

翻开龚学明的诗集《爸爸谣》(江苏人民出版社,2019年4月第一版),直觉诗之风光迎面而来,挡都挡不住!《爸爸谣》我以为充分体现了诗的本质,展现诗性的光芒。作者将他所处的村庄诗化了,将天地、四季、草木……诗化了,故他每写一首,每写一句,都在诗中运行。诗浸泡了他的身心、他的情感、他的生活、他的思索、他的意念。

这是一部留得下可供人研读的诗集。

诗人着笔于名为泾上村的村庄,以村庄中的人情、风情,村庄的历史、现实等为轴心进行写作。而这一切又深化、深厚在“爸爸”这个浓墨重彩的人物身上,爸爸又成了轴心;亲情、人情、世情围绕着以上的轴心,似又自成圆心。这种穿插与相互映照,相互衬托,同时又相互提升,构成了这部诗集的感情波澜,使人读前想后,读后想前,它不是一部叙事诗,但似乎首首相互依存,隐有整体记叙的脉络,但它确是一部抒情诗集,有着整体感情上的贯通、巧思与独到的匠心成就了这部具有开创性的诗集。

细究全集,并无明显的时序,也无刻意的先后,而是一切由作者情感使然,由景面生,亦或由人、事而抒,是自由的又不是杂乱的,是轻快的又是深沉的。诗人完全沉浸在诗性的抒写中才会有这通达酣畅的美妙构成。

构思的诗性化是这部诗集的重要特色之一。一首诗布局的精巧除了增强了诗性,也是引人入胜的重要手法。如开篇《传说》由“我的泾上村/在晨光熹微中展开……”起笔,接而“田地留着空白”,再接着便如京剧开场急风锣鼓般地抒写了泾上村男女艰苦卓越的奋斗,“肌肉闪亮,胜过黑夜”,这是个传说中打造过宝刀的村庄,那是叮叮当当何等有声有色,然而宝刀失传了,“泾上村因为传说走出混沌”,诞下“哭声,笑声”。这结构本身也是诗。再如《暮色》这首诗,诗人抓住暮色,以“灶膛的火开始宁静”展开全诗。诗重在写与爸妈的亲情,“被夜色吞没,又缓缓清晰”,暮色无疑是象征暗示先人的辛劳和渐老,暮色的强调倍添了动人心魄的艺术力量。《阳光照在墓碑上》这首诗给人的艺术思考也在构思上。墓碑是沉重的,但诗却以轻松的阳光起笔,阳光照在墓碑上十分灿烂,“我穿行在爸爸的世界里……泪湿春天”。一是阳光,一是泪湿,这情感就丰厚成岁月,什么岁月?父亲成了两岁的孩子,明明是已逝世两年了,却成了孩子。这是诗人独特的大幅度跳荡的超常结构,让逝世两周年的父亲返老还童,这种情感和思念表现得何等强烈!《还原》这首诗是写贫穷的,诗人抓住了“鞋子”这独特的富有冲击力的物件,真将贫穷人从头写到脚了,何谓一贫如洗,这就是了!“这个村庄荒草环绕/河湾上风声很急/而你没有鞋子”村庄虽穷尚有荒草御寒,一个穷孩子赤脚无鞋也无助,只有“在孤独中/寻找不可能的鞋子”。可哪里能有呢!没有就用“沉默作为被子”,可还是“空荡荡的夜晚/你渴望中的鞋子冰冷”,得不到鞋子自然人冷鞋也冷。这个诗中的他,直到20岁才穿上了鞋子,“你怎么长大/那个可怜的孩子/是我春天中的爸爸”。这结尾是多么刺心的反衬,这样的结构本身就具有诗性。

语言的充分诗性是该诗集核心所在。语言是诗的材料,这材料非常之重要,也可说是要中之要。就如同钢筯水泥砖块,没有便构不成大厦。有了,如质量不好大厦会倾倒。龚学明的诗作很讲究诗的语言质量,好的诗句在他的诗集中俯拾皆是。《爸爸谣》中“爸爸在天上/在地上/在干净的地方”,诗句平白道出很平静,但这是绝好的语言,会一下进入人心里,感动了也记住了。这三句在诗中重复了三次,但我读来不觉重复烦琐,反而一次次被打动。这诗句用在《爸爸谣》中太优美干净富有感情色彩了,极具诗性。天上、地上,这跨度本大,但都干净,这干净不只是抒写对天地的崇敬,更是抒写人,以“干净”歌颂爸爸的精神品德和为人,是再恰切不过了。接下来的诗句进一步推进了干净的用意。“爸爸走过/圣人飘来”,“爸爸一生皆为婴儿/在光中行走”。这语言真太大胆了,作者将对爸爸的怀念之情推到极至的时空,“皆为婴儿”,多么纯明干净,充满生机。诗人在《慈祥》一诗中这样写道,“我的爸爸在花朵之上/他在大片的光中不语”。这是起句,而结尾是“他的慈祥被火护卫/被阳光送到高处 照耀”。就凭这开头结尾四句就撑起了整首诗。“在花朵上”,“光中不语”,“火的护卫”,“高处照耀”, 这些在我过去习诗时认为是诗眼,诗眼故名思议是诗之灵魂的窗户。今天看这讲究还是大有裨益。“雨露占领早上的爱/孩子们的叽喳没有提示/一个人在晚年不会多想/树的惊恐始于/突然的夜晚”。(《功德圆满》)起句美而奇并充满朝气,意想不到的时光在孩子们的“叽喳”中不知不觉地流逝,因而出现了“树的惊恐/突然的夜晚”,苍茫孤清跃然纸上,诗性充沛的语言自会产生诗的特有魅力。“一只行李箱随我半生/……搁置着无奈的孤独/偶而打开,往事蜂拥,无声/而沉重”。(《行李箱》)行李箱再普通不过了,而在此诗人发现了诗,发现了闪光的诗的语言。打开、蜂拥、往事、无声、凝重,这意象多么丰富而催人联想,又多么触动心弦。

意境的营造是《爸爸谣》诗性浓烈的基调。凡诗必讲意境,这在唐诗宋词中属灵魂。何为意境,这在历来诗论中讲得实在太多也太精妙,我只能就我的认识加以陈述。意境是人品、诗品的总和,即思想、情感、学养、修练及对诗的把握理解、语言能力、表现手法的总和。意境不只是单指所谓诗情画意的形象。《诗经》《楚辞》中的作品多是讲究意境高远方成经典。“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其意境之高大、深远让千秋万代品味、欣赏不已。晋代陶潜的“釆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后代谁有诗词可与之比肩,超过这种意境?

龚学明的《爸爸谣》诗集中的诗作大有意境可说,其意境的塑造非同一般,诗人将“天上,地上,干净的地方”的境界塑造得无可挑剔,自然恰切、生动形象、感人至深,这境界便是意境。《传说》的薪火相传,《暮色》的辛苦生计,《还原》的对穷的达观,《行李箱》的藏纳凝重……诗人诗之胸怀是宽广丰富的,好一个多有储备,厚积薄发。

《爸爸谣》易懂而又诗好,这难能可贵。龚学明认为《爸爸谣》具有亲情诗的特性,但我认为这绝不是他这部诗集的本质和分量所在。亲情诗只是一种选题,如爱情诗、山水诗、花鸟诗、咏物诗、哲理诗等等,这本身无高下优劣之分,再说亲情诗历来有大家大作,如“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所以对于这部诗集,我所强调的是以上的一些感受。当然这部诗集这样侧重写亲情且写得如此之好也应称道并加以肯定,特别是感情的真挚浓烈给人的感动与冲击力,很见诗人的用心和功力。

诗还是要写得像诗,已故著名诗人忆明珠先生生前为我的诗集《无声的云》作序中说到:“写诗要心视而非目视,起码心目融合。”龚学明的诗之视点是他独有的,他的诗易懂,易懂不等于浅薄,易懂而又确是好诗,这在当今诗坛更难能可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