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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豆》2019年第8期|齐鲁:大嘴

来源:《红豆》2019年第8期 | 齐鲁  2019年08月23日09:21

做装修的大嘴来的那天,新哥要我和大杰子等同学过去作陪。老同学见面,分外亲切,你尊我让,酒过三巡,大嘴的话多起来。我见大嘴有些失态,就提议结束,大家也跟着起身。大嘴马上不高兴了,幸亏没喝你的酒,看你心疼的。

我讪笑着说,我真有事。我说着继续往外走。那我送你。大嘴很不高兴地跟出来。不用不用,我家离这里很近。我拦着他说。那好啊,正好看看路,待会大家过去拜访一下。

我叫苦不迭,后悔自己说漏了嘴,让大嘴知道了我的家。结果中午的全班人马,晚上又移师到我家。这个晚上,喝得天昏地暗。别看大嘴中午喝了那么多酒,思路还是非常清晰,借着酒意,他又提出要搞个二十年同学聚会。我说,旧情重叙啊?大嘴说,你这人这么没情趣啊,再不聚就成地下游击队了,你给大家一个圆梦的机会嘛!圆啥梦啊?想起当年的梦中情人了?我忽然想起大嘴曾经与当年的“杨晓虹”打得火热,便抬出她们来消遣他。别瞎扯了,哪有的事?大嘴否认着,似乎又有些扬扬得意。你觉得“杨晓虹”能来吗?杨晓红是杨苏、陈晓和钱虹的代名词。只要你下通知,她们肯定会来。大嘴不假思索地说。

也许大嘴是故意装傻卖呆,可我哪有这许多的工夫?公司初创,一切都要亲力亲为,我真不明白他是怎么想的,我们这些人,早已过了幻想的年龄,大嘴哪来的那些激情?回头仔细一想,聚会恐怕是个幌子,联络工程才是真的,他做着装修,或许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看到我积极性不高,大嘴就说,这事你就别管了。快到聚会的日子,大嘴突然说他要过来。接近中午,我才发现,他的身后还跟着一帮同学。

咋样?今天给你拉这帮人来,管不管饭?大嘴一见面就在同学们面前将我的军。管,管,丰收了,麻雀能吃多少?我忙不迭地取笑他。一只羊是养,两只羊是放,我想怎么也是耽误你的工夫,就把他们都带来了,顺便向你汇报一下工作。大嘴得意地笑着,好似我是一个大款,他哪里知道,我办厂子的资金全是借的。

你又不是我的下属,汇报得着吗?我不满地说。其实,也没多少好汇报的,主要是不要吃穷了你。吃穷了,我就投靠你去。我不客气地醋溜他,做了多年装修,也未见过他有请客的时候。好啊,到那时我就成了一个副科级了。大嘴自我解嘲地说。

聚会的事咋样了?我揣测着他的意图,今天恐怕不是单纯为了吃饭而来吧。亏你还记得聚会,我们跑断了腿,今天来你这里,为的就是讨口水喝。

喝水吃饭事小,关键是聚会砸了,弄不好丢人都丢不起。我不得不叮嘱他。放心老板,到时候你只要备好车辆,按时到场就是。呵,我啥时候成老板了,一个借钱的老板!借钱也得有地方借啊,你能借出来,就很不错了。这个大嘴,随机应变的能力实在让人招架不住,我甘拜下风。

聚会那天,同学们都早早地到了,唯独不见大嘴。直到结束也没见到大嘴的影子。再次见到他的时候,已是半年以后。那天他骑一辆摩托,有点灰溜溜的。我懒得理他。一见面,大嘴就承认错误,说他不该关键时刻脚底抹油。

什么玩意儿啊?不来早说啊,连个电话也不打。一见面,我就骂上了。你骂得对,可谁想到,那天你嫂子会发飙呢?发飙就没办法了,你的嘴不是很巧吗,怎么不会说话了?我不是怕老婆吗?狡辩,早知这样,车也不派给你。你哥确实有难处呢?他嗫嚅着。你有啥难处?我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小子蒙谁呢?不瞒你说,那天我真的非常想来,但你嫂子就是不信。咋了?看他神秘兮兮,我气愤地问。老弟这事我告诉你,你可不要告诉第三人。不想说就别说。我生气地扭转了头。这小子支支吾吾,到底发生了什么?你要给我保密。他再一次要求我。不管,爱说不说。我烦了。你这人就是这点不好,给我保个密比上法场还难?实在没有办法,他终于说出了实情,我在外面有个相好的,我一拿钱,你嫂子就以为我是去会相好的。行啊,你小子艳福不浅啊,交桃花运了。我狠狠地剜了他一眼,想不到地瓜蛋似的大嘴,外面也有情人了。别呀,辉子,千万别声张啊,我是觉得咱们是亲兄弟,才敢告诉你的。他突然哀声地向我求情了。你想怎么办?我很不客气地问他。我能怎么办,孩子都大了,凑合着过吧。凑合,两个老婆,有这样凑合的吗?唉,你就留点口德吧,不凑合能怎么着?

这时候,我才从大嘴眼中看到一丝无奈。往日里那个谈笑风生的大嘴不见了,这个看似愚钝的家伙,居然还有这么一腿,活该!一个老婆都养不好,还去找相好的,这女人是放羊啊?难受的日子在后头呢!

做了装修的大嘴,有钱后就开始嘚瑟了。他认识了一个年轻的女子,开始他们只是眉来眼去,到后来就跟那个女子黏糊上了,而他的老婆却被蒙在鼓中。这时的大嘴还要继续嘚瑟,他要给相好的买房子,结果房子还没买上,相好的肚子就大了,没多长时间,就生下了一小崽儿。这下事情来了,大嘴的精力毕竟有限,他必须先去照顾相好的,家里的这一摊子自然就顾不上了,直到春节过后,人们才发现大嘴失踪了。

大嘴的老婆倒是颇有肚量。换了别的女人早就闹得不可开交了,可她不闹,她知道大嘴折腾不起,折腾够了,他的心也就收了,这反倒令大嘴更加忧心忡忡。老婆的以静制动,让大嘴更加惶恐不安,他不敢面对他的老婆,这比杀了他更让他难受,大嘴干脆不见人了。

大嘴临走还是到我这里来过的。那大嘴根本就不在状态,说什么都心不在焉。没多久,他就不喝了,躺在办公室的沙发上,睡了一个下午,直到天黑,他才很不情愿地离去。没想到这一去竟是泥牛入海。到了第二天早晨,他给我打过一个电话,告诉我他要出远门,他还说如果有事,可以打他这个电话。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的联系越来越少,大嘴的影子也越来越模糊。长时间的不联系,使得我们的关系变得日渐生疏,大嘴几乎快要从我的记忆中消失了。我想这辈子恐怕是不会见到他了,如果我们还有缘分的话,一定是在梦中了。

后来,老家却带来了大嘴的消息,说大嘴被人打了,住在医院里,具体是哪个医院,没有人说得清楚。随后消息陆续地传过来。说大嘴根本就没有远走他乡,他跟相好的通过一个关系,给山区一个小村子的村长送了点小礼,在那里改名换姓了十几年。大嘴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大大咧咧的大嘴了,他成了姚复生,与相好的也生了两个孩子。

也许大嘴真的感到累了。如果不是这些年,他干着装修工程,他是不能应付这一切的。我更不敢相信,那个平时大大咧咧的大嘴,居然成了高级雕刻师,影响力也越来越大。发了财的大嘴又嘚瑟起来了,他跟相好的商量,给他老婆寄去一些钱财,儿子结婚,他也尽力支持,以期换取老婆的原谅,相好的虽然心里不乐意,但还是遂了大嘴的心愿,这让他多少减少一点愧疚。

渐渐地,我们知道了大嘴的一些情况。大嘴挨打是回家祭祖那天与村里的年轻人发生了冲突。大嘴这些年没有回家,村里年轻人不认识他,就打起来了。住院后的大嘴,尽情享受着久违的亲情。他的老婆得知他被打,到医院陪伴他一个多月。

出院以后的大嘴很快又开始了四处招摇。他把电话打了过来。不过这次电话却是打给了大杰子。大杰子对我说,他想过来,又不好意思见你。假惺惺的,有啥不好意思?是啊,都是同学,没有必要嘛。大杰子知道我对大嘴不满,替他打起了圆场。爱谁谁,我是没时间接待他,我成啥了?提线木偶啊?我发泄着自己的不满。不过,这家伙也难呢!大杰子并没顺着我,似乎有难言之隐。他难,谁不难?我现在就是一个靶子,等着别人来瞄准呢。大杰子说,听说他跟那相好的结婚了。我说,结婚这不是重婚吗?哪里是重婚?他老婆原谅他了,跟他离了。我说,五个孩子,够他忙活的。大杰子说,我们还是到大嘴那里一趟吧?怎么了?我不明就里,下意识地问。前段日子他被弄进去了,现在刚出来。

再次见到大嘴,是在他相好的那边。我们到的时候,他和一个修理工正在整理房子。他旁边一个漂亮的女子帮着递着东西,不远处,一个大男孩在逗着一个三四岁的孩子。那女子很是年轻,看上去比男孩年龄大不了多少,看到我们进来,热情地打着招呼。

对不起了,这次丢人丢大了。一见面,大嘴就直截了当、面带愧色地对我们说。说啥呢?谁都有犯错的时候。我尽量地宽慰着他。谢谢大家能来看我,这些日子我算是彻底地想明白了,咱觉得人家帮咱,要知恩图报,可谁想到礼尚往来的事情,人家一笔笔都记着呐,结果被检察院一锅端了。大嘴向大家诉起苦来。事情都过去了,就别去想了,以后注意就是了。大杰子说。没事,谁让咱撞枪口上呢?教训深刻啊。大嘴大大咧咧地讪笑着。我们也跟着笑,生怕话说多了,引起他的误解。

还愣着干吗?快给叔叔们倒水去。也许是感到儿子在场说话不方便,大嘴对还傻站着的儿子下起了命令。小家伙都长这么高了。我感叹地说着,冲他儿子笑了笑,说今天来得不是时候,不知道你请了人修理房子。哪来的修理工?这是俺老丈人。大嘴很不客气地指着那个在修窗子的男子对我们说。

我们一下子目瞪口呆。所有的人都吃惊地看着大嘴,眼前的修理工跟大嘴年龄差不多,咋就成了大嘴的老丈人?

咋了?有啥可疑的?标准的老丈人。大嘴红着脸拍着他老丈人的肩头说。他的老丈人讪讪地笑着,反倒是我们,显得很不好意思,不知与他的老丈人说什么是好。

大嘴这家伙,口无遮拦,太没礼貌了,怎么着人家也是你的老丈人,起码你得尊重人家。

秀芬你过来。还没回过神来,大嘴又把那年轻的女子喊了过来说,介绍一下,这是俺老婆。嫂子?我问。大嘴说,就是俺那相好的。

我们再次大吃一惊!眼前的女人,做大嘴的女儿都显年轻,怪不得福哥乐不思蜀,原来嫂子这么年轻漂亮!

他老婆笑着,说你哥经常说起你们,说你们就像亲兄弟,没少帮他。都是同学兄弟,应该的。我发自内心地说。什么应该不应该的?换了别人,谁来看你?早就躲得远远的了。想必大嘴确实感受到同学的真情。怎么会呢?大杰子说。

他相好的这时插话了,你们聊,我去做饭,今天咱们哪里也不去,就在家里吃,一切纯天然。嫂子,我们得赶回去,还有事呢。我婉拒着。狗毛病啊,给我个面子好不好?尝尝你嫂子的手艺。大嘴很不高兴地叫着。你们好不容易来了,说啥也不能走,你们好好整几杯。他老婆也在帮腔。嫂子啊,现在到处都查酒驾,要是警察逮住就麻烦了。放心,这里有代驾,保管把你们安全地送回去。

客气啥呀?都是兄弟,今天也算是我获得新生的日子,大家来看我,我很感动。我在里边这些日子,算是彻底想明白了,人活一口气,树活一张皮,今后就看我的吧,我姚复生不活出个人样来,算我白活了这一辈子!大嘴这番豪言,让我忽然记起,他已经改名字了。原来的那个大嘴,早已变成了符号,而坐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叫做姚复生的人。

不瞒大家说,我现在这在做着一项规划,很快就会付诸实施。什么规划?我问。我这里有六百亩荒山,我想把山上搞成农家乐,山下搞成民俗旅游。这搭吗?怎么不搭?我们这个村子是进山的必经之地,旅游条件不错,民俗旅游完全可以弥补农家乐的空白。那钱呢?我问。大嘴说,大家可以入股。入股?一说到入股,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后悔了,今天可是鸿门宴啊,大嘴是不是又想圈钱了?

害怕啥,我们这个项目是众筹,乐意的算事,不乐意的不强求,记住啊,到时候捞不着发财,可别怪我不告诉你们。什么叫众筹?杰子啊你问你嫂子,你以为我找了一个小老婆是闹着玩的?现在明白了吧,你嫂子可是当今的网红。真的呀,嫂子?大杰子不相信地问大嘴的老婆。

大嘴老婆说,我父亲就是农村的艺人,他们搞了一个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我们准备把这些东西嫁接过来,留住更多的乡村记忆。

大嘴也说,我的木雕也是一绝,现在很多村子拆迁,有些东西都没地方放,而我们众筹正逢其时,不用多久我们的计划就会变成现实。

我不由得感慨起来,龙生龙,凤生凤,耗子的儿子会打洞,大嘴找个老婆都考虑着未来的项目,这个大嘴,一辈子就是个折腾的命! 

齐鲁,本名苗德育,山东淄博人。作品散见于《黄河文学》《天津文学》《当代小说》《小说选刊》等刊物,曾获《芳草》《写作》《小说选刊》全国征文奖和若干地方文学奖项,著有中短篇小说集《无处躲藏》,散文集《缘分》和长篇小说《我是文天财》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