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鲍贝小说《平伯母》:你和解与否?

来源:《十月》 | 续小强  2019年08月21日01:09

自从恢复订阅《十月》杂志后,感觉一直很不错,我觉得没有辜负了自己微不足道的银子。我真的有一点窃喜。于是,我乐意把《十月》比作自己文学视野内的《南风窗》和“财新网”。我活动的半径太小了,是的,我需要它们,因为它们能提供我所需要的不断更新的知识和信息。

这一期的《十月》看点很多,我最感兴趣的,是吕梁文学季的三篇“专稿”,阿来、格非、贾樟柯“从自身的乡村经验出发,以富有独创性的理性思考,以面向当代世界的开阔视野,梳理乡村文明的特点、演化以及与城市文明的映照,并探讨传统乡村文明消失的影响、当下重建乡村伦理的可能”。

我想,编者在写卷首语中的这几句话时,大概一定是受了某篇博士论文的影响吧。话说得精致而漂亮,与我的读后感却有一点点的不一致。好的理论文字,大约都是含有呼吸和体温的。三篇专稿给我以震撼的,是这三位业已功成名就的名宿,对乡村还有那么浓烈又复杂的情绪;他们演讲实录般的文字中,你能感觉他们的心在跳跃,断句停顿处,迷离但真诚的眼神一定像洁白的云儿在天上飘。我想,这就是乡村给予他们纯洁的力量吧。

那么,这和同期所发鲍贝的小说《平伯母》有什么关系呢?大有关系。三篇专稿题为“从乡村出发的写作”,可谓连连抛砖引玉:阿来讲士绅传统,讲中国农民的“贫、弱、愚、私”,讲孤独卡夫卡之外我们广阔的现实经验,讲“万户萧疏鬼唱歌”的魔幻现实主义,小说《平伯母》明暗之间皆有涉及。格非讲“失重感”、“城乡互关”,小说《平伯母》亦有关联。贾樟柯讲“忠于自己的世界很重要”,平伯母虽不识得几个字,从三十岁开始,她的大半生都在“忠于自己的世界”;尽管她的“忠”隔着贾樟柯的“忠”有十万八千里,但是,你能说平伯母的“忠”,就不能和贾樟柯的“忠”相提并论吗?

所以,这一期杂志读得人津津有味,有一点像读乡土小说的教学示范书了。“理论家”摆了道场,抛砖引玉,小说家赤膊上阵,现身说法。更有我等,在此摩拳擦掌,写评论。

不过,我这次所得的“知识”和“信息”,最后一刻,全是化作了一味苦涩酸重的心情。硬仿了杂志如上卷首语的博士论文腔,我说小说《平伯母》是:鲍贝从自己的乡村记忆出发,以富有悲天悯人的感性笔触,穿越一个时代乡村的静默截面,在一个乡村女人与亲邻的争斗史的背后,向我们展露了这个女人仇恨满怀的大半生,她在探讨或追寻的是,罪与仇、恶与恨是如何交互搏斗,如何把一个乡村女人如此小世界的一生一次次摧毁而至坍塌的。

主席讲的“万户萧疏鬼唱歌”足够凛冽了,可就仍有人愿为之赴汤蹈火。那么,是不是可以说,从教育价值的实现角度去看,理论的乌托邦,从来不及一句诗的呼喊,亦不及,一片小说对于暴力的消解的弥漫?在此意义上讲,鲍贝对于平伯母的态度,对于庆山伯父及其情人“花露水”的态度,对于平伯母的儿子天赐、儿媳林寒露的态度,真是值得人沉吟一番。

这些人,毫无疑问都是“贫、弱、愚、私”的典型代表,可鲍贝的笔触完全没有什么愤怒的味道,她那么平静的叙述,让我吃惊,那么多字下来,她好像丝毫都没有动过一次容。一切都不应该发生,但它就是发生了;一切似乎都有偶然中断的机缘,但它就是停不下来;它既然已经发生了,那么我就用笔把它记下来。是不是这样呢?在写下第一个字之前,也许她已经和平伯母周遭的一切可爱与不可爱的空气完全和解了。你们看吧,就这样,这个世界有过这么一个女人,她恨了大半辈子,最后死了,还能怎么样呢?如果没有这些文字,她可能就没有在这个世界存在过;可即便有这样的文字,你所认识或知道的存在就是她的存在吗?除她之外,这个世界不知还有多少被罪与仇、恶与恨折磨至死的女人呢。

小说的场内场外,如此“和解”的伦理问题特别的突兀、陡峭,人性之幽微,于此大有深意。耳边再次响起,“以直报怨”与“以德报怨”的理论家锋芒。

贾樟柯说,文学首先就是我们每个人心事的一种表达。照此看来,对自己的故园往事心思缥缈的鲍贝,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和解”的纠结与纠缠。可念及自己的乡村记忆,读完小说,我却经不得自己一再地问、千万次地问:

你和解与否?